只知這支狼騎有北戎血統,卻不知這支狼騎有多北戎。
訓練之時,他們縱馬邊境,遇到零散的北戎部落。
對方竟不能辨別他們是大周人,往往勒馬遙喊,“你們是哪個部落的?”一旦北戎攻來,他們混在其中,必能脫身。
狼騎紛紛應道,“是!”“狼主下令點火”的北戎語一聲聲如ch_ao水傳開。
能舍棄的一切輜重和衣物澆上烈酒,燃成沖天的火光。
江放踉踉蹌蹌走向“照夜”,火光映照,它雪白的皮毛如雪,但強壯身軀之下是一片猩紅。
一個狼騎低聲說,“狼主,照夜的腿折了!”駿馬身高腿長,細長的腿一旦折斷,就再也好不了。
它再無法奔馳。
若在往常,江放可以養著它。
但眼下亡命,怎么能帶一匹動彈不得的馬?“照夜”用鼻和嘴蹭他,又t-ian了一口他滿是擦傷的手。
一雙大眼睛里都是驚惶。
他在母親死后得到”照夜”,算是爹對他的補償。
他第一次在馬廄看見“照夜”,一匹棱角還沒長出來,圓滾滾毛茸茸的小馬,就高興得x_io_ng腔鼓脹,反反復復沖家里的仆人說,“我有小馬駒了!我有一匹小馬駒了!”他寵著“照夜”,替它洗澡,把它寵得嬌氣。
把別的馬都擠到一邊,嚼它們槽里的料。
最后沒辦法,只好給它一匹馬又建了一個馬廄。
“照夜”聽他驅使,從沒怕過,可此時哀哀地看著他,頸脖在他手臂下發起抖來。
北戎說人死的歸處在圣地,可馬死的歸處又在哪?江放身上從來帶著那把短刀,他握起刀,遮住“照夜”的眼睛,臉上不知是汗是融化的雪還是淚。
他負在馬身上,像一個非常年輕的父親哄自己的女兒,說了一句,“‘照夜’乖,別怕……”鋒利的短刀割斷“照夜”的氣管,馬兒肌肉緊繃的身體頓時癱軟,鼻孔噴出最后一口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第11章
寒風切割皮膚,江放抱著“照夜”,身上都是馬血。
他睜著眼,沒有閉,借月光清楚地看著“照夜”的眼珠渾濁。
江放緊抱馬尸又松開,“傷亡如何?”一個狼騎迅速道,“十個人里有一個受傷,十多個人不能騎馬了!”遠遠看著北戎人來了,包圍他們的延侯軍隊大亂,姬珩的人也將殺來——我是蟬,延侯是螳螂,北戎是黃雀……黃雀沒料到姬珩這捕雀人在后,可北戎不似漢人,沒什么勝負之念,見勢頭不好就會撤,仗著馬壯人強,越過冰河回到自己的地界,姬珩絕不會犯險追入北戎境內。
江放當機立斷,“楚軍一來,裝成北戎人,撤退!”轉瞬之間,川下陷入混戰。
狼騎從北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江放首先換上。
他一條腿折斷,被扶上馬,楚軍果然擊起戰鼓沖殺。
北戎人中有一隊武士自發拱衛一個戴貂尾帽的少年,一隊人隨他撤退。
江放極目遠視,喝道,“跟上!”數百人不問原因,脫身隨他追去。
今夜哪怕能夠逃脫,都會被姬珩找出理由軍法處置。
難道江放能滿天叫嚷“他要殺我”?口說無憑,即使是天子都不敢處置楚侯。
一味逃命,往后就要隱姓埋名過一生。
除非……釜底抽薪,背水一戰。
建立奇功,連姬珩都無話可說的奇功,真真正正揚名天下。
屆時誰要動他,都難逃天下人議論。
社那阿吉今年才十七歲,被武士們護送著奔過冰河。
馬
在夜里奔馳得太急太猛,踏碎冰層,他在馬背上不安地轉身,他兄長送給他的護衛阿帕立即退了他一把,“大人,別往后看!我們被跟上了!”匆匆一瞥,月亮的白光下,他看見那些人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衣服,甚至騎馬的姿勢都一樣,他心驚膽戰,“他們……不是我們的人?”阿帕咬緊牙,幾個月前起,他們的邊境突然出現一股騎兵,活像狼神的子孫,卻沒有人知道他們屬于哪個部落。
現在,這些人已經扇形散開,那是狼群在草原上捕獵的架勢。
難道他們知道阿吉大人的身份?難道他們要搶奪阿吉大人?阿帕猛地一鞭少年的坐騎后臀,“阿吉大人,跑!”拔度王子會來接他,只要王子來了,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兩百丈,一百丈,三十丈,五丈!狼騎追上,長刀刺向北戎武士的馬,短兵相接,廝殺搏斗起來。
江放強行縱馬追那少年,夜晚的雪原上,遙遙響起馬蹄聲,那是北戎的鐵蹄。
少年大叫,“拔度奧格!”奧格是北戎語的哥哥。
他要撲向拔度,卻被江放一把扯住,拖到馬上,扼住咽喉。
狼騎從搏斗中脫身,勒馬停在江放身后。
那被叫企鵝岜琉戚綾仈咡棲了一聲“拔度奧格”的男子也率五十余騎走近。
那是一個英俊沉著的年輕男子,比江放大三五歲。
他的身份已被叫破,江放道,“拔度王子?!?
拔度正視他,“不管你是誰,放了我弟弟?!?
江放聲音沙啞,身上是馬血和汗水,在發絲上結成冰粒,他揚聲大笑,“你以為我有漢人的血,就想糊弄我?他要是你弟弟舍齊,林茄閼氏的兒子,你巴不得他死,還會來迎接?”他手上用力,那少年更仰頸痛苦呻吟。
“他是你的神子,我說得對不對?”北戎信仰狼神,狼能選定神子,傳說中得到神子就能成為北戎諸多部落的共主。
落在江放手上的人就是拔度未來的閼氏,他無論如何不能叫阿吉死。
拔度的手抓緊韁繩,如果不是阿吉非要去看漢人的領土,他怎么會落到這個混血手里。
拔度隱含怒氣,“你竟然到我的土地上威脅我?”江放哂笑,“這是狼神的土地,你來得,我也來得?!?
拔度沉聲問,“你是誰?”江放這才轉為漢話,一字一句告訴他,“慶州侯?!?
拔度眼中發暗,質問,“去年那次,殺屈律啜的,是你?”江放道,“是我?!?
拔度身邊群情激憤,武士道,“王子,讓我去殺了他!”卻被拔度抬手攔下。
江放看著他,“你今天殺不了我。
草原上的狼,你要是殺不了它,它將來就一定會殺了你。
你是想要一個不死不休的仇敵,還是與我訂下盟約——我從此之后,再不參與北狩,你從此之后,再不許部屬踏進慶州一步,蒼天在上,狼旗為憑,如違此誓,你的神子連同他為你生下的子嗣都暴斃!”北戎人篤信蒼天與狼神,極為看重誓言,這誓言又極重極狠。
那干武士還要再勸,拔度已經說,“好!我答應你,有生之年,我約束部屬,再不踏入慶州一步?!?
江放心頭巨石落地,手上一松,那名叫阿吉的少年從他馬上逃下,咳嗽不止,踉蹌朝拔度跑去。
江放勒馬轉頭,那少年奔入拔度懷中,卻急切道,“他腿有傷!他一條腿上都是血——”話未說完,一柄短刀飛來,咚地一聲,釘入木樁上的狼頭旗尾。
這一刀離少年頭頂只差幾寸,少年嚇得一愣。
此刻大軍不在,兩邊人數相差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