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的慶侯說的是真的,他又嘆氣,“那鎮痛散?”江放一口回絕,“不必了。”
他不想再做那樣的夢,不想再見夢里的姬珩。
陽大夫和盧道勻只得聽他的,不多時,藥箱打開,大夫將一條布巾遞給他。
江放問,“用來擦汗?”盧道勻沒好氣,“怕你痛起來咬斷舌頭,咬壞牙齒!”江放配合地將那布巾咬上,待到斷骨再接完成,早就像從汗水里撈出來。
他勉強說,“多謝大夫。
這一次,成不成都看天意,是我的命數,與大夫無尤。”
替諸侯權貴看病,本就不是好活,陽大夫也是被半請半逼過來,但聽江放這句,心中不由得生出惻隱,說了句,“君侯以后入冬務必保暖。”
這才離開。
營帳里只剩江放與盧道勻,他問,“奏書寫了嗎?”盧道勻一聽是給天子的奏書,鼻子里就噴氣,“早寫了,還沒發。
你既然醒了,你自己寫吧。”
江放胡亂擦掉掌心的汗,“我現在寫。”
m-o不清周圍諸侯是敵是友,就要維持好與天子的關系,裝出一副為他生為他死的樣子。
他原以為有了姬珩,姬珩靠得住,就不必再惡心自己,對殺母仇人作情深一片。
寫奏書的事就沒再自己來,而是交給盧道勻。
哪里料到。
江放握筆,腿骨痛得鉆心,手竟也在顫抖,寫完幾行,絹帛上字跡顫抖,還有汗水痕跡。
他卻問,“延侯……還活著嗎?”盧道勻搖頭,“暫時沒有消息。”
拉著延侯殺他,他既然沒死,延侯就必須死,才是死無對證。
江放道,“延侯十有八九要死,然后楚州推鍋過去,說延侯要殺我,很可能還要給他一個勾結北戎的罪名。”
盧道勻不由得說,“太不要臉了!”江放寫完,筆從手里滑下,他按著自己的手,“我們也不要臉。
要是楚州來書,你替我回,把罪名推給延侯做實。
然后感謝楚侯替我主持公道。
能怎么親熱就怎么親熱。”
哪怕心里恨,勢不如人,見面還得笑。
盧道勻松了口,“我知道。”
江放才問,“我夢里,說了什么?”盧道勻說,“你在叫阿爹、阿娘。”
江放點點頭,把絹帛扔給他,“先把你寫的寄去,過三天,再寄出我的。”
盧道勻心中一動,明白過來。
若是直接將江放親筆寄出,那位天子看了反而會覺得他是刻意用傷勢博同情。
唯有先讓別人替他寫,顯示他傷重到書信都無法回的,再追上這樣虛弱的親筆,才顯得情真意切,他是條好狗,對天子愛入了骨髓。
第13章
這一年元日來得早,楚州富庶,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州侯府邸內,更是歌舞歡宴。
楚侯在亭中賞雪,請了擊鼓說唱的俳優,講的卻是慶侯故事。
說那慶州侯如何只帶區區五十人,便有千軍萬馬之勢,如何叫北戎王數千人的隊伍不敢擅動。
到那王帳前,張弓如月,一箭sh_e落狼頭纛。
待人說完,自有一番厚賜重賞。
俳優退下,部屬坐在下首,出言道,“都是市井謠傳,有擾君侯清聽。”
姬珩端著酒爵,“慶侯如何了?”掌管密探的下屬回道,“消息傳回,三日前,慶侯主持了sh_e賽。”
那就是人活著,且傷好了。
姬珩飲盡整整一杯,部屬從未見他縱飲過,m-o不準
他的心思,當時領命去追殺江放的將軍起身請罪,“是末將辦事不力,請君侯責罰!”姬珩仍是神態自若,只道,“尹將軍不必如此。
本侯要去醒酒,諸位自便。”
就令人撤去他的杯碟,離開亭中。
留下一眾人等面面相覷。
相隔千里,慶州的夜晚,江放站在一座墳丘前,站了許久,僵立到盧道勻以為他是一尊雕像。
“你還不能久站,不要腿了!”江放干脆坐倒,還在養傷,但為安人心,他這幾天已經各處走出去見人,讓所有人看見他這慶侯身體強健,活蹦亂跳。
有人勸他,“傷筋動骨,君侯務必好生將養。”
他還要滿不在乎揮揮手,“什么傷筋動骨,就是一根木刺扎進皮肉里罷了。”
他這時候才坐下,按了按膝蓋,盧道勻也在他旁邊席地而坐,隨手把酒壇放下。
元日是要喝酒的,即使傷還沒好也要喝。
延侯死訊已傳出,說是勾結北戎,陷害慶侯不成,心中驚懼病死。
江放問,“狼騎有多少人活著回來?”這是他兩個月來第一次問狼騎,活著的人時不時來他眼前打照面,他明白還沒見到的就是不在了。
可自己畢竟沒有勇氣清點過,直到又是一年,新舊交替的一天,才問出口。
盧道勻緩了一緩,心里有名單,卻只含糊說,“十有五六回來了。
余下的,可以再等等。”
這便是十個人里死了五個,一支狼騎沒了一半。
尸首在戰場上,無法分揀,無法辨識,收拾不回來。
江放在州侯府里建了墳丘,每個沒回來的人,用過的東西,留下的東西,都埋在里面。
好叫他在州侯府里時時能看見,時時能記得。
這晚盧道勻畢竟喝了酒,難以自制,終于說,“我們也算總角之交,但是你,在江夫人死后,你就誰也不信,更不信姬璦。
你不信他,把他哄得挺好。
就連我,都是跟你出京,你才跟我說實話。
可你怎么……就信了姬珩。”
江放不語。
盧道勻呼出一口氣,“你夢里是叫了你阿爹阿娘,但你叫得最多的是‘阿珩’。”
說著不信,早就信了。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對姬珩動心,也許是最初,姬珩第一次親他,他從沒被人這樣親過,姬珩又那么溫柔,他那么寵溺縱容,眼里全是自己。
為什么不敢再用藥,那個夢里太好。
有疼愛他的父母,有關心他的愛人,可都是假的。
他的父親效忠天子,除了揍過他幾頓軍棍,就是給了他“照夜”;他的母親看重天子更勝過自己的兒子,天子早早娶妃,她喜極而泣,那時江放站在她身邊,真覺得她不記得有個親生兒子。
而姬珩,他只有在夢里才能叫一聲阿珩。
我叫他阿珩,他讓我叫阿珩,是有多彼此喜歡,恩愛甜蜜。
清醒斷骨的痛再痛,又怎么比得上夢中醒來的一刻。
發現我夢里有的一切,都是我從未得到過的。
我依舊一無所有,兩手空空。
甚至更糟,我現在心會痛,連“照夜”都沒了,還背上多少條人命。
痛就像冷,痛就痛了,冷就冷了,總會麻木。
盧道勻問江放為何要信姬珩,江放反問,“那你為什么非愛寧國?”京中那么多少男少女,他非愛一個寧國公主姬瓊。
盧道勻知道她偏好文士,為她讀書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