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守鄉,篝火旁。紅衣矮坐,濃香滾燙。
緣一肅起小臉,秉承著兄長“半妖也是白犬”的教誨,努力維持一只狗該有的高貴冷艷。他盤膝坐,挺直腰板,兩手置于膝側,一派侘茶室待客的模樣。
只可惜,他年紀太小,里發饞,犬耳和眼神立刻出賣了他。
每當長勺輕攪湯汁、食材起伏不時,緣一的金眸就會發飄。犬耳利索地抖動兩下,裝滿不在乎,往往是眾皆知的欲蓋彌彰。
看破不說破,老們眼帶笑意,守好了小城主基的體面。他們看待緣一正如看待自己的孫輩,慈愛又包容,也不失恭敬。
“大,久疏候,還勞煩您來看望我們。”善子『奶』『奶』笑道,“是今天剛入村的石下夫『婦』,擅長料理的是石下,擅長結繩、竹編的是松子。”
石下夫『婦』恭敬行禮。
緣一頷首,他記住了。
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對“別對他行禮”種事感到別扭。偶爾,他還會以上位者的態去揣摩治下的臣抱著什么思。
就像三島家主所說的:“你可以不用御下的手段,但你不能不會些。我的大,你把自己放太低了。要知道,以你的身份是真正的貴公子吶!”
三島家主總有辦法督促他學點新東西。
與三島處久了,緣一耳濡目染之下倒也會能地去想——對方么做的目的、意義、好處是什么?
譬如他身邊圍繞的老,他們對他很單純。
許是被放棄過一次的原因,些老來到犬守鄉后急于表現出自己的有用。
連善子『奶』『奶』介紹來者,也會直言他們擅長什么,以示絕不會給他添麻煩。
哪怕如今的犬山養個丁三十的小村綽綽有余,可老們唯恐占了他的便宜似的,在安居之后竟是自給自足起來,甚至還反哺給犬山不需要的事物。
比如,城里的年輕可以上山學手藝,兒有活了半輩子的木匠、『藥』師和種植者,愿意無償教會他們一些東西。
半年來,犬山城與犬守鄉的互通聯結,讓整座城的面貌煥然一新。
在沒有妖怪進犯、沒有強盜造次、沒有武士叛『亂』的情況下,其犬山早已成了黑川之地最大最富饒的城。
也正是種脫胎換骨般的進步,令緣一在欣慰之余也升起了很大的困『惑』。他不明白,為何些凝聚了幾十年智慧的老必須被放棄?
但很快,他到了不是答案的“答案”。
說白了,還是。
善子『奶』『奶』幫緣一盛了滿滿一大碗膳食。
緣一眼眸微亮,專致志地吃了起來。只是,犬耳依然忠地一抖一抖,著身邊的對話。
“石下君的手藝很好啊。”不感慨。
進,又是一陣沉默。
手藝好又如何,他們之中甚至連珍貴的『藥』師有,可不還是落到了“必死”的命運嗎?
當身邊的反復說著“你老了,你在拖累子女”、“既然把事教給了子女,你也該放下對塵世的牽掛了”云云,他們就……不可避免地真認為自己是多余。
當他在時加一把火,說“別去了,你為什么不去”時,長久的負累和愧疚就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們去了。
有些并非被子女放棄,是被閑言碎語壓垮了脊梁。世上有善,也有惡,更多的是從眾的,那一點點匯聚的惡意譬如詛咒,足以洗腦老走向萬劫不復。
“……是一只鎹鴉發現了我,它居然會說話。”石下道,“它一邊喊著南南東,一邊盤桓在我和松子的頭頂,沒想到,附近趕來了武士還帶走了我們。”
石下夫『婦』尋死時,附近恰好有鬼殺隊的劍士在做任務。
很幸運,緣一如是想。
“我和松子尋死時沒有害怕,可被救下之后再看個世界一眼,發現舍不告別吶。”石下苦笑,“要是一眼也見不到,就好了。”
不看,就不會生出不舍。
“可看了第一眼,就再也放不開了。”
見之,便再也放不下了。
緣一垂眸,作為活過一世的,他經歷過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對兩句話感觸良多。
“沒想到會來到犬山……”石下輕笑,臉上的皺紋疊起,洋溢出如釋負的容光,“之后,我和松子想做兩個‘已死之’,就讓他們忘了我們吧。”
緣一:“為什么不與他們再見?”
石下:“已經足夠了,大。”
“有些就像個世界,多看一眼就舍不了,尤其是與自己血脈連的親。”石下笑道。
多看一眼便舍不,尤其是親……
正如他對十六夜、對巖勝、對殺生丸,確是同一種態。
緣一放下碗,溫和道:“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鋤燒。”
料理如生,百味交融,余韻無窮。石下做的料理便是“恰到好處”,若是多一味料,滋味便會不同。他寧可它失一點完美,給予余生半碗留白。
緣一呼出一口綿長的濁氣,他悟出了新的劍招。
“多謝款待。”緣一微笑,“我會再來,之后就麻煩各位了。”
老們恭敬應下。
犬山的夜是別樣的安寧,里再無類與半妖之分。
……
緣一低估了犬山城之對他的喜愛程度。
或者說,他單方面以為自己與犬山是合作關系,不是主從關系。互利互惠罷了,只要能為母親提供安穩的環境,他并不在意自己受不受愛戴。
但他忘記了一點,頂著小孩子的軀殼,天生就有讓別喜愛的優勢,更何況他長極為可愛。
十六夜養病的一年半載,緣一為了承接母親的事物,不不在外拋頭『露』面。隨著認識他的越來越多,就算是“半妖”頭銜響亮,也阻止不了們對他暗搓搓的喜歡。
無法,生苦短,能見到幾個獸耳孩子?
世道艱難,又有幸能見到幾個力鎮壓黑川大妖、連通大京商道、兢兢業業發展犬山還讓溫飽的好城主?
沒有!
沒有了,絕種了!犬夜叉大簡直是犬山至寶!
孩子做盡職盡責,他們看在眼里。當荒地被大的刀開墾,當食妖魔被大的刀斬下,當每家每戶的糙米多了起來——他們有什么理由不感恩?
有幾個大名、貴公子、老臣能與小城主比肩?
沒有!在黑川塊偏遠之地,小城主就是唯一的神。他們要守護全世界最好的犬夜叉大!
自此,緣一收獲了世今生以來最多的善和愛。
甚至,類對他的善意,還延續到了他的妖怪兄長身上。
“大對神社真的沒有安排嗎?”名為佐賀的石雕巨匠道,“恕老頭我冒犯,之詢了大身邊的親侍冥加,知大是傳說中的白犬大妖之后。”
“嗯?”緣一抬眸,“怎么了?”
佐賀跪坐,恭敬道:“既然神社供奉的是犬神,不如換掉狛犬像,改用白犬像吧。”
改用白犬像?
緣一無不可:“好。”
“只是……”
“只是什么?”
佐賀:“我在三島武家查閱了不典籍,不曾見到有關白犬真身的描述,想來也沒有見過。我詢您的親侍,除了到一些體很大、很威武、皮『毛』雪白的形容外,再無一物。所以——”
“懇請大為我描摹大妖之身,我作為一名匠,要是此生有幸能見大妖真面目,見大另一支血脈的威嚴,便是無憾了!”
緣一微頓,其他很想說:不能靠想象嗎?
佐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叩首:“對于匠來說,‘求真’是吾輩之道。”
“犬山是大的犬山,供奉也是犬神。若是不用白犬用狛犬,狛犬真能承受住份任和信仰嗎?”
緣一:“那你或許要等很久,或許永遠也等不到。”他輕笑,“我是半妖,不是正統的妖怪,無法現出真身給你看呢。”
“但我的兄長是……”
緣一:“可我不能帶你去見兄長,再提出等近似無禮的要求。”
他的兄長是大妖,不是孩子的玩具,哪能讓對方說變就變。他要是敢開口……額,頭頂隱隱作痛。
說起來,兄長已經一年半沒打他了。
不對,什么時候被打是一件好事了?
緣一拋開雜念,繼續道:“不過,如果他愿意來犬山看看我個弟弟,我大概能幫你。”
如告再交給兄長奪,不是越過兄長答應,是兄弟之間最起碼的尊。
“是,大。”佐賀笑道,“要是不能,大不必勉強。早在下個主意時,我就有此生無法完成一件作品的覺悟了。”
緣一:“完不成豈不是遺憾?”
佐賀搖頭:“與其以次充好,不如不做。”是匠的精神。
聞言,緣一突然發現,接受犬山、庇護犬山似乎并不難。在段時間里,他與批老者處,已經收獲了太多太多。
他們的智慧與通透、追求和念,讓他對自己所堅持的道有了更深的理解。縱使是一次極短的交流,也能讓他有新的體悟。
“你的決,我明白了。”見千春婆婆來了,緣一開口,“如此,退下吧。”
“是。”
佐賀與千春擦肩過。
明障子半掩,短冊窗大開,陽光疏漏。千春看見自家爺沐在金輝里,白發泛光,金眸溫柔,真如同一位小小的犬神坐在堂中。
“爺。”
“三島家主讓我您,犬山圍的土地是占還是不占?需要等待大京的回復嗎?”
“不用。”緣一道,“占了。”
不需百年,鐮倉轉入室町。再過百年,室町沒落成戰國『亂』世。有些東西并不需要大京的貴族干涉,犬山偏遠,且他還是半妖。
“被妖怪守著的土地,貴族不會有異議。”
妖怪盤踞的土地,跟他半妖犬夜叉有什么關系?
千春笑道:“是后山拉貨的那些妖怪嗎?”
緣一頷首:“對。”
它們不僅拉車,還給他看地,否則不用留在犬山了。他也不曾白用它們,至在他的地盤上,它們絕對安全。
千春退下后,緣一便再次看起了書冊。
打從莫名其妙成了城主,他要學的東西就越來越多了。
偶爾他總在想,大概是城主要做的事太多,所以三島家主才推給他的吧?
要是有能接手就好了,他也不想干了呢。一瞬間,緣一腦子里劃過產屋敷真和五條流的臉……
彼時,遙遠之地。
“阿嚏!”五條流地打了個噴嚏,眼角泛紅。
“流,以后不要沖我的臉打噴嚏,我可是五條家現役的美男子呢!”
“哥哥,你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流『揉』『揉』鼻子,“難怪連狗也嫌棄你。”
“……”
另一端,產屋敷真不知為何頭一冷,喝水直接嗆了氣管。他劇烈咳嗽起來,霎時讓整個和室的忙到仰馬翻。
“咳咳咳……松……”松手!
“主公,你振作一點啊!主公——”聲嘶力竭。
產屋敷真:……
……
隨著月之呼吸的深入,殺生丸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力量的沖刷與凈化,月華的積累與質變,讓他的爪牙更鋒利、體魄更強健、直覺更敏銳。他能直觀地感受到自己在變強,與三年比堪稱質的飛躍。
如今的他已經能把妖氣收斂滴水不漏,在練習月之呼吸時,總能進入一種極玄妙的境界。
他能“看到”一些不存在的畫面。
并不像緣一的通透世界那般看穿事物的質,反倒像眼通竅后“預見”的命運之線。
同是呼吸法,帶給類與妖怪的作用也不同。若說緣一的通透世界是出生自帶的天眼通,那么殺生丸的眼開啟譬如后天發掘的眼通。
種能力讓他具備了窺探生死與命線的資格。只是,當不好用。
與幼崽分別的一年半載,殺生丸走過不地方。不過,每當與一些氣場古怪的地點接觸時,他可以“看見”不怪事。
回丹波的大妖墓『穴』,他“看見”早已隕落的大妖在打架,恍若場景現。
回武藏的巫女之村,他“看見”巫女夕垂垂老矣,將死在她六十五歲那年。
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可最近的預見極其離譜,離譜到讓他怒意橫生!
大妖怪一時好奇去了趟楓之村,結果在看向御神木后,瞳孔地震——他看見,白發犬耳、著火鼠裘的半妖被一支箭釘在樹上,身上爬滿了藤蔓。
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封印。
但很快,個幻影消失了。
殺生丸:……
他想溶了棵御神木,可最終仍是住手了。
他思來想去無法理解,犬夜叉雖然是個半妖,力也不容小覷。三歲能開領域、劍術卓絕,誰能有事將他釘在樹上?
除非……
『射』箭的是他。
鑒于他見到的幻影一般確有其事,殺生丸沒懷疑其真『性』,仍感到匪夷所思。
大妖怪可疑地沉默了會兒,總覺哪哪不對。他確會『射』箭,但他從來厭煩帶弓和箭筒出行,不如用刀方便。
可不是他又能是誰?
幻影雖消失了,但半妖的模樣還留在他腦海里。看體型,應該已經成年了。
成年的話倒是有可能。
或許他們兄弟也進入了地盤爭奪期,一如他曾經與父親對戰那般打了起來。然后,他一箭把半妖釘在樹上?
像懸掛戰利品一樣把半妖掛樹上供別的妖怪路過瞻仰?
殺生丸:……
他沒那么無聊。
所以,半妖成年后是出事了。
如此想著,殺生丸記起留在犬山的小孩,沉默許久,終是決去看看。
成年后反變弱了,看來多敲打敲打。
與此同時,遠在犬山的緣一后頸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