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矮桌合并成一張,幾個西域商人也入座了,讓這一塊空間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陳松意他們這桌從第二只烤全羊開始,基本上就是游天一個人在吃。
周遭的客人看著那一整只羊在他手下變成骨架,才會忍不住發(fā)出陣陣驚嘆。
現(xiàn)在少年道士已經(jīng)吃飽,偃旗息鼓,那些注意著這里的目光也就收了回去,又專注回了自己的吃喝上。
幾個西域商人同樣要了馕跟烤羊肉,不過卻沒有風珉要得那么多。
京城居不易,他們的皮貨、寶石跟香料雖然賣了錢,但還是要省著買貨物的。
他們一邊等食物上來,一邊跟陳松意說話。
風珉看著與她相談的這幾人,猜到這就是她要在這里等的人了,卻不知道這幾個西域商人有什么特殊之處。
風珉能聽得懂胡語,也能說,游天卻是完全聽不懂。
他忍不住問風珉:“她在跟他們說什么?”
從來到京城之后,小師叔覺得自己問這句話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她在問他們貨物賣得怎么樣了,什么時候動身離開京城。”
風珉給他翻譯,然后聽見陳松意說:“我有一件事,正好要找你們幫忙。”
“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們,只管說!”為首的西域大漢爽朗地道。
雖然他們現(xiàn)在還身陷困境中,不過她的請托,他們一定會應(yīng)下。
陳松意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想讓你們捎一個人。”
幾個西域商人紛紛表示沒問題。
不過是捎帶一個人一起上路,多大的事,就包在他們身上了。
得到他們的準話,陳松意端起了面前的碗,朝他們敬了一杯酒。
幾人也端起了碗,高興地回敬。
酒樓的酒是好酒,雖然不貴,但很有滋味。
這樣一碗喝下肚,幾個碰壁了一上午的大漢都感到郁氣被洗去了大半。
然后,他們就聽她說了一個更令他們高興的消息。
她說:“我猜到你們賣貨大概會不順利,所以找了個朋友來幫你們。”
她說著,拍了拍身旁風珉的手臂。
幾個西域商人一愣,頓時看向了他。
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風珉了。
他坐在這個胡人開的酒樓里,雖然一身貴氣,但卻沒有京城那些貴人與這種地方的格格不入。
為首的大胡子向著陳松意確認道:“真的?這位公子愿意幫我們?”
風珉也沒有想到她叫自己來是為了這件事。
不過想一想又很合理。
畢竟他是勛貴子弟,既有身份,又有人脈,還吃喝玩樂皆通。
更難得的是,他跟他們交流還無阻礙。
他于是一點頭,同樣用了胡語對他們道:“包在我身上。”
幾個西域商人大喜過望。
風珉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他身上穿的衣料帶回西域,能夠換到不知多少金子。
有他幫忙出面,那些茶商跟綢緞商人只怕誰也不敢占便宜。
不用一下午,他們說不定就能把貨物全都買齊,明天就能動身離京。
游天:“……”
好了,現(xiàn)在他成了唯一一個什么都聽不懂的人。
陳松意對著風珉道:“我跟他們做了一筆生意。他們西域有一種作物,名白疊,結(jié)出的果實可以抽出白絮,制作御寒的衣物。若能運到邊關(guān),再在中原推廣……”
不必她說完,風珉就明白了。
他的眼睛緩緩地亮起來,知道她為什么這么殺雞用牛刀,要讓自己來。
見他領(lǐng)悟,陳松意也就不再多說。
風珉也直接跟這幾個西域商人交流,問起他們具體的貨物需求。
“白疊……”游天從記憶中挖出這個東西,向著陳松意道,“這東西我在師兄的書里看到過。”
“我也是在師父的書里看到的。”她道,“這是很好的東西,有了它,很多人在冬日都不會凍死了。”
游天覺得,在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跟師兄一模一樣。
他有所觸動,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酒。
他習武、學(xué)醫(yī),都是因為有這樣的資質(zhì),適合去學(xué)。
然而,他卻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要為什么而學(xué)。
他下山以后,會在路途中行醫(yī)救人,是因為他對怪疾感興趣。
他想要在醫(yī)道上精益求精,卻沒有過要救治世人的宏愿。
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想要做的也就是報仇。
或許豁出此身,可以殺了那個把他從家中帶走,發(fā)現(xiàn)他沒用之后又把他拋棄的人。
這樣既可以報仇,也可以幫師兄解決掉一個最大的目標。
解決這個天閣追索了這么久的叛徒、罪人。
但做完這件事情以后,如果活下來,他還能做什么?
或者說,做不成這件事,他又還可以做什么,游天從來沒有想過。
他覺得這是師兄和松意跟自己不一樣的地方。
他也應(yīng)該想一想,該怎么像他們一樣,在復(fù)仇以外還擁有別的目標。
風珉不愧是最懂京城的。
很快他就跟這幾個西域商人談好了,有了規(guī)劃,今天要帶他們?nèi)ツ睦镏棉k。
幾個西域漢子去了心頭大石,高興地敬了風珉幾碗酒。
直到他說下午的事情重要、不宜再喝酒以后,才停了下來,等食物一上來就開始吃。
風珉看向陳松意,問她:“你要他們帶什么人走?”
總不可能是他。
陳松意輕聲道:“裴云升。”
盡管還沒有見厲王,問他昨夜不動手的緣由,不過她在恢復(fù)之后就立刻推演了一番,知道了景帝的打算。
隨即,她就想到了自己讓常衡帶回去的那些證據(jù)。
在京城內(nèi)外的,要不觸動世家的神經(jīng),必然是由天罡衛(wèi)去盯梢,一到時間就拿下。
在江南的那部分,從朝堂內(nèi)派人去定會引起世家的警覺,讓計劃出紕漏。
最好的辦法,還是從朝堂之外派人去。
而陳松意想不到比裴云升更好的人選。
首先他參與了昨夜的事,以他的才智,只怕早已經(jīng)將江南的那些地點跟證據(jù)同馬元清聯(lián)系到一起了。
其次,他出身江南,去到付大人面前必有助益。
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身份,若要委托他離開京城去做什么,最是合情合理。
左右他平日也到處跑,三五不時就要出遠門。
“裴云升……”
這個名字觸動了風珉的記憶。
他立刻想起了在云山縣她交給付公的錦囊里寫著的那五個名字——
袁明、裴云升、陳寄羽、元吉、紀東流。
這是她的師父給付公算出的,他命定的五個弟子。
他知道分開一個多月她必定做了很多事,但沒想到她會跟裴云升也結(jié)識了。
風珉心熱了起來,有種正在見證宿命的感覺。
所有人都被逐漸聚集到了一起,甚至包括厲王殿下……
他不由地問道:“那紀東流跟元吉是不是也來了?”
“元吉倒是沒有。”陳松意不防他還記得這些名字,看來師父的大旗是真的很好用,“但紀學(xué)兄現(xiàn)在人就在江南會館,你改日有空去找我大哥,就能見到他。”
風珉習慣了她賣關(guān)子,剛才還說有件好事在等自己,等到時候就會知道。
他點了點頭:“好,我會去的。”
陳松意找他跟西域商人接觸是一件事,還有第二件,卻是跟城外的流民有關(guān)。
他們在這里吃了肉,風珉跟西域商人約好下午過來帶他們?nèi)ゲ少I,就先跟陳松意、游天一起先離開。
走之前,他又掏了銀子買了些肉跟馕,租賃了一輛馬車,把食物搬到馬車上,這才騎上踏雪在前面領(lǐng)路,帶著乘坐馬車的師叔侄二人去城外。
馬車里,陳松意看著從剛才就顯得有些沉默的小師叔,問他:“小師叔怎么了?在想什么。”
“沒什么。”游天立刻道,然后問她,“你讓風珉帶我們?nèi)コ峭庾鍪裁矗俊?
陳松意道:“他在京城的時候,就時常會帶人去給城外的流民送糧食跟肉,讓那些老弱能稍微過得好一些——”后面的話,她改用了傳音入密。
“等京城地動一生,就算厲王殿下跟陛下有所準備,能夠提早疏散,也很難顧及城外這些流民。
因為他們本身就不屬于京城百姓,而是因為各種原因北上逃到京城來的。
“他們住的地方都是棚戶,很不結(jié)實,而且人群密集,一旦塌下,就會死很多人。
“如果風珉沒有回來,我還要想別的辦法,但是他回來了,就是最合適的。”
“別看剛剛那群勛貴子弟好像除了惹是生非,沒其他能力。
“但他們身后的各家擰在一起,就十分可觀的力量。”
“他們?nèi)ソo城外的流民送肉送糧是常有的事,在流民當中很有威嚴,也很有號召力。
“若他們在地動前,就到空曠的地方去派糧施粥,那就算到時朝廷顧不上,城外的流民也會被吸引出棚戶。”
游天恍然:“明白了。”
這樣一來,流民區(qū)的死傷就能大大減少,也不會引起想利用地動來行事的那些人警覺。
很快,馬車來到城外。
這幾日天氣好,城外的流民都出來曬太陽。
風珉一來,就有很多流民認出了他。
小孩子也不怕他,立刻圍上來,叫道:“公子!公子你回來了!”
風珉翻身下馬,說道:“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跟我一起的那些家伙有來給你們送吃的嗎?”
“有!”出生在棚戶里,生來就是臟兮兮的孩子們吸著鼻涕,仰著頭看他,還有人伸出小手想摸踏雪,“公子們來過!給我們送肉吃!”
“還給我們送了煤炭!”
“還有糧食!”
師叔侄二人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風珉一點也不在意的讓他們摸著自己的愛駒,臉上露出笑容:“我也給你們帶了吃的。好了,去叫你們家的大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