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意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的手帶到了旁邊的碗碟,讓筷子從上面滾落了下來,摔到了地上。
因為其他人都已經出去了,廳中就只剩下她跟小胖子兩個人,所以筷子掉落地上的聲音格外清晰,這令小胖子抬頭看向了她,見到師姐臉上的神色激動。
“……師姐?”
他坐在她身旁,幾乎可以聽得見陳松意的心跳聲。
她的心跳沖擊著胸膛,幾乎化為實質。
她胸口那一片衣襟都跟著心跳的頻率,一下一下地震動起來。
陳松意腦內諸多念頭混雜在一起。
師父這個時候就去蜀中了嗎?
是的,上輩子爹好像也沒說過師父是什么時候到家里來的。
只是她出生兩年多,會說話會走路的時候,師父就已經是他們家的一份子了。
他偶爾會短暫地離開,然后又回來。
在父兄去了邊關以后,師父他也去了。
如果說在自己出生之前他就去過蜀中,這很正常。
陳松意沉浸在極大的驚喜之中,許久才緩過神來。
她低頭,見到在看自己的小胖子。
當初讓小師叔代師父收徒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所拜的是麒麟先生,卻不知道師父的名諱。
因此,當見到“林玄”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也沒有把人跟還未曾謀面的師父聯系到一起。
陳松意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動,重新坐了下來,向著他問道:“潘幫主在信上還說了什么?關于這位高人,他還會在蜀中停留多久,潘幫主說了嗎?”
大概看得出陳松意對這位高人的去向十分關心,錢明宗認真地回想了許久,才說道:“三爺爺說,他在路上遇見這位林老先生,邀他同行。他對蜀中挺喜歡的,說是打算來這里尋找跟自己有緣的弟子,應當過完年之后還會在風雷寨停留一陣吧。”
尋找跟他有緣的弟子……沒錯了,這指的肯定就是現在還在襁褓之中的哥哥。
陳松意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師父一開始去蜀中為的就是哥哥。
后來收自己為徒,那是捎帶的。
陳松意放松了背脊,才對看著自己的小胖子說:“快吃,不用看著我。”
小胖子“哦”了一聲,卻很敏銳地道:“師姐,你要是對這位高人感興趣,想要去蜀中的話,坐我們漕幫的船啊,很快就到了。”
漕幫改進了船只,航速現在有所提升,比起先前快了將近一倍。
他們的船在名為“大齊動脈”的運河上,飛馳如箭。
聽到他的話,陳松意當然想立刻就去。
她想去見自己第二世的父母,去見現在還是個幼兒的兄長——最重要的,是去見身為她精神支柱的師父。
雖然現在的師父還沒有像第二世那樣收她為徒,但陳松意心中依舊懷著一點期望。
或許師父的眼睛能夠看穿自己不可測算的命運,或許他能成為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現在的自己來處的人。
不過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她已經盡自己所能,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
剩下再多、再遠的,就等著師父了。
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像上一世一樣,在他到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王朝,讓他想要拯救都無法拯救。
可惜,現在離殿試都還有好幾日,離太后壽辰更遠,她不能一個人立刻離開京城,跑到蜀中去。
唯有等厲王殿下、等小師叔回來,然后動身前往邊關,走蜀中線,這樣就可以去見師父。
在上一世,厲王殿下去風雷寨征召她的父親成為邊關守將還要兩年。
這一世,就提前讓他得到這一員大將跟克制草原人的陣法,還有師父。
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被簇擁到外面去給江南會館題詩的兄長又被簇擁回來了。
“學妹!”陳松意看哥哥被擁在中間,聽他們高聲叫自己,“走!我們去禮部看榜單張貼!”
“快來快來!帶上小師弟!”
雖然已經提前知道了會試的結果,而且樂都已經樂完了,但怎么也得體驗一下會試放榜、在萬人之中圍觀的快樂。
等在榜上看到自己或好友的名字,就大叫一聲“x兄!你中了你中了——啊,我也中了!”,收獲旁人的羨慕嫉妒恨。
錢明宗一聽,立刻吃掉了碗里最后的面條,擦干凈嘴就起了身,對著陳松意說道:“師姐!我吃飽了!快帶我也去看一看吧!”
他長這么大第一次來京城,而且又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會,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
有著眾人的盛情邀請,又有著錢明宗的殷切期盼,陳松意起了身,在兄長的注視下走了過來:“好,我們去看!”
得知師父的下落很重要,但是親眼見證哥哥一步一步走向正確的命運也很重要。
禮部貢院外,還沒到放榜的時辰就已經人山人海。
幾乎所有來參加春闈的舉子,只要是不特別差錢或者不特別不合群的,都已經知道結果了。
只不過他們當中的一些是跟鬧著要再來看一遍的滄麓書院眾人一樣,想要親身體驗放榜的快樂。
而更多的則是不敢相信自己沒能中榜,一定要親自過來看一看,看過了才死心。
“來了來了!放榜了!”
“讓開!”
真正放榜的時候,連放榜的官吏都擠不過來。
最終還要甲士開道,才好不容易擠進去張貼榜單。
年輕人興致勃勃地往前擠去,像趙山長跟樊教習這樣的老人家,依然是遠遠地站著。
陳松意就站在他們身邊,放錢明宗跟其他人一起到前面擠去了。
聽著前面不時高聲響起的驚喜大叫,“我中了,我中了!”,還有許多明明已經知道名次,還要高聲叫出來、引來艷羨目光的聲音,簡直活力四射。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寄羽這次能取中第二。”趙山長的聲音傳來,在陳松意耳邊感慨道,“他是我教過最優秀的學生了。”
說完,他又去問樊教習的打算。
他這次取中進士,是要授官呢,還是要回滄麓書院繼續做教習?
陳松意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陽光灑下來,灑在會試榜單前許多人的身上。
像自己的兄長、紀學兄、林詹、姜致……很多人身上都仿佛鑲上了金邊。
這讓她再次按捺下了想要立刻前往蜀中的心情。
就這一回,她還是等看自己的兄長登上狀元寶座再說。
會試結果一出,永安侯府很是熱鬧了兩天,來登門道賀的人很多,送禮的也不少,如果不是他們住在安康坊,周圍的鄰里不多,一般人也不敢上這來,只怕會圍得更加水泄不通。
而會試榜單出來以后,劉相上朝都腳下生風。
他早在會試前就已經相中了女婿,還定下了,這個大家倒是知道,不過知道他準女婿是誰的卻不多。
但如今看來,他選中的東床快婿考得應當很不錯了。
景帝看著自家首輔那春風得意的臉。
對他如此避嫌,完全沒有為準女婿謀劃,景帝還是很滿意的。
這絕對是最聰明的做法,畢竟這次負責春闈的付鼎臣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向春闈伸手,會試最終取的這四百八十一人那是優中之選,含金量極高。
而二十七號出榜,三月初一殿試,這中間間隔的幾日,就是留給會試上榜的四百八十一人去拜座師、拜房師的時間了。
袁明京察,正好在這個時候回京。
他想去老師的府中拜訪,都見到老師那并不算很氣派的府門口人山人海。
快要五百人前來拜他,輪都要輪上幾日。
付家的門房拿著冊子把前來拜訪的準進士名字都記下來,給他們各自安排好時間,讓他們交錯著來見老爺。
見到拖家帶口來到府門口,跟其他人明顯不一樣的袁明,付家的門房認出了他:“明公子!”
然后越過了其他人,這便讓他先進去。
剩下站在外面的準進士見到袁明有如此的特權,還紛紛疑惑道:“這是誰啊?怎么這么特殊,能越了大家伙兒進去?”“就是,還拖兒帶女……”
有人認出了袁明,立刻道:“這是云山縣縣令袁明袁大人,是付大人門下的弟子!”
他們只是這一場科舉由付大人主考,才跟他有了這一層師生關系,人家跟付大人可是有著正式的師徒名分的。
而且更是在付大人為宦黨所排擠壓逼的時候受了牽連,被從京中逐出去,逐到了云山縣。
現在他歸來,地位怎么能不特殊?
聽到原來是那位袁大人,先前還在抱怨的人才沒了聲音,心中卻不由得想道,自己若是能早幾年考中,也在付大人最落魄的時候拜入他門下,先燒了這冷灶,現在也是一飛沖天了。
“走吧。”
樊教習見了這些人的反應,搖了搖頭。
滄麓書院一行來付大人這里都是一起來的。
他們排到明日下午,現在便分別去拜訪各自的房師。
房師的府門前倒是冷落多了,畢竟一房取中的也就數十人。
順利拜見完各自的房師,眾人才回府,而陳松意依然不見人影,卻不知是為修補大陣,還是在忙其他。
邊關。
禮物送達的速度并不如厲王所想的那樣快,遲了一個多月才到了裴植手中。
過了一個新年,裴植還是老樣子,穿著藍色的文士袍,耳后的兩縷白發風流又不羈。
只是戒了酒,眼中多了清明,少了醉意。
他開啟了棋盒,把玩著翡翠雕成的棋子,得知自家殿下已經見到了陳松意,得到她相助了,連帶游天都被一并招攬了,臉上只露出了笑容。
“好了,現在就只差我最想見‘麒麟先生’了,說不定也會很快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