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定國設立邊關九鎮,每一站都有一軍駐守。
這其中三鎮歸屬于鎮西大將軍張世龍。
張家原本是西北豪強,在前朝時就已經鎮守西北。
到了本朝,職責依舊沒有改變,家中多出猛將,一直有著西北無冕之王的稱號。
蕭應離離開邊關、回去給太后賀壽這段日子,對負責坐鎮邊關的裴植來說,最主要的問題就是那個殺人的城池跟張家的傲慢。
城池棘手,停下建筑以后,裴植也沒有放那些草原移民繼續留在那片存毒的土地上。
他把他們分開,分批前往各個邊鎮,同時還要集中邊關的醫療之力,收治那些因為修建城池而生病的軍士跟民工。
不是所有的邊鎮對草原移民都是友好的,尤其他們當中還有很多人的家屬親人是因為要去修建城池所以才染了病,還有些不治身亡,這就加重了他們跟那些跟隨殿下回來的草原移民的隔閡。
邊境民風彪悍,就算是婦孺老弱,在需要的時候也可以拿起武器上陣殺敵。
常年與草原的沖突跟邊關的風沙磨礪了他們的性格,因此一旦打起來就不是小事。
軍中也有很多人不喜歡跟蠻夷為伍,其中反應最激烈的就是張家。
這是跟蕭應離的志向所不符合的,他要的是打下草原,征服化歸,最終大齊四邊各族都歸于一家。
這些草原遺族跟隨他回來,也是因為相信他的這個承諾。
他們跟著厲王拼殺過,就不可能再回到草原上去了,以后他們就是邊軍的一份子,而他們的家族親眷也會成為大齊的子民。
但凡是有軍事素養的將領,都知道這些草原遺族是何等生猛的戰斗力。
而且他們的人口已經經過草原王庭的清剿,年長者大多沒有活下來,能跟著厲王回來的都是青壯跟育齡女子。
這意味著人口的提升。
同時也是蕭應離先前能夠說動老將軍,把城建在他的眼皮以下的原因。
張世龍在邊關盤踞這么多年,他不是傻子,這么明顯的好處,旁人看得出來,他自然也看得出來。
可他如此抗拒,除了因為傲氣之外,還有就是心中的怨憤。
原本前任統帥年老,他是最有希望繼任統帥的人,他的戰績不錯,資歷也夠,在邊關九鎮中,除了他們張家的大本營,還有其他兩軍支持。
眼看十拿九穩,就要坐實“西北王”這個稱號,結果空降來了一個厲王。
年紀不到他的一半,卻屢建奇功,短短兩年在軍中的威望就如日中天,最后還殺死了前任單于。
張世龍心中再怎么不爽,面對身份地位高于自己,武力跟軍事素養又高于自己的這個天潢貴冑,他也只能甘拜下風。
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蕭應離不在邊關的時候,在這些事情上鬧鬧別扭,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當前的狀況是草原王庭派人去京師和談,再加上殿下臨走之前又擊殺了右賢王,讓草原人的這個冬天越發的安靜。
裴植的主要工作就是坐鎮中樞,然后在自家殿下不在的時候代表他去慰問各方將領,給他們送新年禮,還有安排今年的春耕跟戰馬的買賣。
先前新年的時候,他在厲王的元帥府舉辦的新年宴會。
張世龍稱病不至,只派了自己的兒子來,很是有些不給面子,裴植也覺得沒什么。
相反,張家的少將軍他倒是很是欣賞。
如果張世龍是真的命不久矣,要從這個位置退下來,換他兒子上去,那邊關存在的最大縫隙就能彌補了。
只可惜,裴植覺得就算自己再死三回,張世龍也不會死。
要解決問題,只能從父子分化下手。
不過這還不夠,要是能進一步削弱張家的勢力,找到新的將領來鎮守其中一座邊鎮就好了。
然而縱觀天下,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替代他的人。
其他的將領在軍事能力跟忠心上都可以比得上他,可唯獨在陣法這一方面,張世龍可以說是獨步西北,無人能及。
“真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些。”
鐵甲見到自己的主人把玩了一陣新收到的棋子,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句感慨。
他顯然不是在期盼厲王殿下能快點回來,而是希望跟他一起行動的陳松意能快點到來。
他就是有種莫名的感覺,她能夠集齊每一個他們所需要的人。
最后張家這個問題怎么解決,說不定也會落在她身上。
而且朝廷先前拖著的封賞軍功都下來了,現在她是亭侯,他也是亭侯,她一來,自己肯定能輕松很多。
鎮西大將軍府。
這一次,厲王回京請下的封賞,也搬到了大將軍府。
張世龍的爵位雖然沒有提升,但是食邑增加了。
作為在厲王站露頭角之前占據著邊關第一猛將名號的猛將,他跟其他武將一樣,都有著高大的身軀,還有標志性的漂亮長須。
大概是因為氣血旺盛,所以哪怕已經快要半百,他的須發依然茂盛黑亮,沒有半點像生病的樣子——先前他不去那個宴會,生病果然只是借口。
“厲王在也就罷了,厲王不在,我干嘛要去?”
他在厲王面前愿意低頭,但不意味著對著厲王的軍師,他也同樣給面子。
而聽到這些請封下來,裴植都有了亭侯的位置,自己卻只是增加了食邑,張世龍臉上就泛出了惱怒。
他覺得不值。
像這種沒有上戰場、成天飲酒、與寡婦私混的人都得到了爵位,而自己世代忠良,抵抗外敵,也沒有得到統帥之位。
沒意思。
張世龍把手中的熟銅棍往旁邊的武器架上一拋,“砰”的一聲沉悶重響,銅棍差點把兩個士兵扶著的武器架給壓塌。
他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臉,又隨手扔回了盆里。
哪怕在陽春三月、邊關寒意未消的時候,他袒露著上身也絲毫不覺得冷。
一想到太后的壽辰過完,厲王又要回來,一切又要回到先前的樣子,張世龍就覺得憋悶。
就在這時,他的軍師從外面風風火火地進來,見到剛剛擦完身體、換上了一身干凈衣袍的主公,立刻便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他為什么心情不好。
“你從哪里來?”跟他相比,他的軍師可以說是興致高漲,一副有好事要跟他說的樣子。
“主公好眼力,屬下急主公所急,所以想了一計。”
“什么?”張世龍狐疑地看著他。
什么樣的計策可以讓他從現在這種憋悶的心情中擺脫出來?
他的軍師笑了笑,揮退了門外守著的人。
等到廳中只剩下他們二人,這才說道:“主公不愿與那些草原蠻夷為伍,其他將軍心中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只不過因為厲王殿下來了邊關,把草原人打得太狠了,而且連連作戰,窮兵黷武,死傷率極高,所以才要收納那些蠻夷為邊境子民,拉回人口,之后說不定還要通婚。”
聽到“通婚”兩個字,張世龍的臉色就越發差勁了。
軍師觀察著他的神色,道:“也正是因為這樣,主公才沒有成為真正的西北王,張家的榮耀也不及從前。”
想想看,要是沒有厲王橫空出世,邊境歸他統帥,跟草原拉鋸幾年,等到草原雄主年老,張世龍想要殺死他也不是什么難事。
厲王的爵位已經走到了頂,但張世龍還沒有。
這樣的功績歸于他身上,足以讓他成為真正的異姓王了。
“說重點。”張世龍越聽臉色越沉,這種事情他不知道嗎?可人就不是他殺的,有什么用?
軍師忙道:“現在草原那邊也是不想再擴大戰局,希望能跟大齊和談,跟邊關共處。”
張世龍冷嘲道:“他們想和談,想有什么用?京師的動靜你沒聽見嗎?而且這次封賞這么快就下來了,那么多人爵位都升了兩級,就是鼓勵軍心,在京城的草原使團還不知死沒死呢。”
“所以草原王庭急啊。”軍師道,“他們又派遣了使者過來,想……”
張世龍瞇起了眼睛,目光如箭地射向自己的軍師:“他們派了人來,然后找上你了?”
“軍師!”他冷下了臉,一拍桌子,怒斥道,“私下去見他們的人,這是通敵叛國你知不知道?!”
軍師一下子跪到地上,兩手抱拳向著他表明忠心:“屬下沒有通敵叛國的意思,屬下去接觸他們全是為了張家的地位,為了解主公的困境!如今只是跟他們接觸,又不是要答應什么,只是約定一二,在必要時可以生效。”
張世龍的神色變化起來,顯然沒有先前那么堅定。
他是信自己的軍師的,他一心向著自己,向著張家。
“主公,要打過去是不現實的,就算是厲王殿下也做不到這一點,放棄眼前的和平,繼續擴大戰事,只會將整個大齊都拖垮。退一萬步講,如果厲王殿下真的成功了,那邊境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張家又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前面說了這么多,就只有最后這句話直擊了張世龍的心神。
是的,如果邊境的狼已經死了,那他們這些守衛又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到時別說是恢復往日榮光,就算是想要保持現狀都不大可能了。
“起來。”他最終伸手扶起了自己的軍師,沉聲道,“既然人已經來了,那就去見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