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力量相互沖撞,扭曲成數道席卷天地的風暴。
透過風暴之間的罅隙,一星刀尖的鋒芒挑開風絲襲來,“叮”一聲點在彎刀刃面上,擦出金色火花。
下一秒,橫刀裹挾真炁刮過彎刀之身,掀起的火花迷蒙了心魔的眼神。刀鋒急轉直下,厲蘊丹作勢要削去對方的手,不料對面一松手放開刀柄,另一手接過刀,翻轉彎刀斬向她的腰間。
“鏗!”
橫刀回防,擋住彎刀。一個要斬,一個要防,刀術的比拼瞬間變成了力與力的角逐。
世人常道差一個境界如隔天塹,這刻板印象之深,讓心魔也以為這道仙扛不住太久,拼力氣是自尋死路。卻不知厲蘊丹龍魂鳳血,具備神獸威能,單手就能托起裝下一片海的凈瓶之重,比力氣那是真不怕。
于是在心魔稍感吃驚的眼神里,她硬生生扛下仙尊級的力道,甚至還將刀刃往他面門壓過來三分。
三分!
這只是個道仙?
即便只有“寸進”,也給予了厲蘊丹成倍的斗志。當下,她雙手握刀與之較勁,而與靈根相融的脊椎部分冒出一個長得與她一致的元神,“她”飛快地掐訣打出印記,射向戰區的各個方位。
眨眼,“她”結完最后一個手訣,雙臂一振抬起十八道“伏魔金剛柱”,柱身梵文繚繞,凈化之力強大,它們構成一張伏魔大網,猛地朝兩人壓下。
“轟隆!”
心魔抽回彎刀格擋伏魔大網,厲蘊丹的一刀從他的頭頂劈下,斜切過他的臉,再削去他半邊身體。
然,仙尊級的心魔強得超乎想象,他被砍斷的部位并未受熾陽道的陽氣克制,而是以極快的速度自行黏合、復原。末了,他聳動了一下肩膀與脖頸,確認傷勢無礙,再度沖厲蘊丹發起了進攻。
“鏗鏗鏗!”
刀修之間的過招極快,瞬息數千式已過,人已在萬里開外。不多時,二人所處的一片死林在爆發的刀光中被絞成飛灰,腳下的大地剎那裂開上百道深淵,有陰風自下而上吹來,拂得法袍獵獵作響。
少頃,心魔倏然騰起,握住彎刀猛地朝下劈去。厲蘊丹陡然抬頭,雙眸中迸射出強烈的戰意。縱使她鬢發已亂,左邊的額頭淌著血,可面對一個全然壓制她境界的魔物,她依舊不改作風。
厲蘊丹輕喝:“來啊!”
雙手握刀,從下往上全力斬去。當彎刀與橫刀相撞的那刻,仿佛是兩個空間對撞在一起,掀起了足以覆滅周遭全部事物的“時空風暴”。
轟隆!
以刀刃相觸為點,可怕的真炁朝四面八方擴散。目之所及,厲蘊丹足下的土地突兀陷落,又像是帶起了連鎖反應,將周遭的土地全拉扯下去。甚至遠處的山脈,更遠處的死林,也無法幸免。
兩股巨力沿著刀身傳遞到手上,再從手傳遞到全身。若是換在以前,厲蘊丹恐會在仙尊全力一擊中會沖毀形體,可現在,她的身體強度完全承受得起這股力道,唯余兩只手的手骨粉碎,又在她的修復下恢復如初。
見狀,心魔開話了:“你只是道仙?”
道仙能跟仙尊打成這樣?
厲蘊丹不喜在戰斗時廢話,直接無視了他的問題。這也算是禮尚往來了,論傲慢,她能比他更傲慢。
趁著他等回話的工夫,她睜開了因果之眼。只一眼,她便看見心魔身上纏繞著數不清的惡因惡果,它們束縛著他,卻也鏈接著更高、更高處的……
因果眼順著“因”之線看向高天,一線靈光閃過,厲蘊丹隱約悟出了什么。
但在戰斗中分心是要不得的,一柄彎刀斜刺過來,本是想扎進她的胸口、再挑出她的心臟,好在厲蘊丹本能地一避,躲開了殺招。
不料,另一把彎刀斜刺而來,厲蘊丹反手豎起橫刀阻住,身前的彎刀又向她脖頸切來。這年頭,刀修沒兩把刀可說不過去,既然是對方先出的雙刀,她何必客氣?
鎖魔刀一握,阻住彎刀,她大力旋轉,帶動兩把刀跟著飛旋,重重一擊劈向心魔的天靈蓋。心魔立刻交叉彎刀擋下,厲蘊丹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踢碎了他的下巴。
沒誰再說話,唯有刀與刀相碰的脆響。
心魔對她有境界壓制之利,她對心魔有天克之優,總得來說算是扯平。故而,兩人的戰斗進入白熱化階段,所求的已經不是輸贏或生死了,而是身為刀修的道心與道心的碰撞。
只是,對方既是心魔,怎么還有道心?
哪來的道心?
“轟隆!”
厲蘊丹倒飛著沖出煙塵,因去勢太快太猛,她提起雙刀插入地面,單膝跪地,足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堪堪停穩,對面的攻勢再度迫近,她起身相迎,與之展開了漫長的纏斗。
托重鍛的福,她的軀殼承受得起重壓,也能隨時轉換天地間的靈氣。
再加上她遇強則強、毫不退縮,朝天宮樂得給她瘋狂送靈氣,是以厲蘊丹的戰斗力越來越強,也不必擔心靈氣有所缺漏。
心魔:“難不成你不會力竭?”
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道仙居然能做到這一步?
厲蘊丹:“你廢話真多!”誰干架還跟你閑聊!
難得碰上個同樣用刀的高手,厲蘊丹幾乎將畢生所學的刀術全用上了。一遍不夠再來一遍,與敵手戰著戰著,她腦中像是破開了迷霧,數不清的刀術全融在一起,已有了“道”的影子。
道……
大道至簡,簡而至真!
無論是至陽至剛的熾陽道,還是至陰至寒的幽冥道,其本質就是基礎刀法的千變萬化。劈、砍、撩、剁……共十三式,以之為基,驟生千萬種變化,演變出數不清的刀法。
這與“道”是何其相似,所謂萬變不離其宗,以其不自生而長生,有時候最膚淺簡易的道理,恰恰才是最容易被人忽視的。
道!
厲蘊丹的刀鋒發生了變化,心魔第一時間便感覺到了。
他看到她斬下的一刀不含分毫真炁,僅僅是最簡單的“砍”的動作,可不知為何,這一刀落在他眼里就像山海一樣厚重,仿佛里頭蘊含了無窮無盡的招式演變,一擊即是萬種刀法撲面而來。
糟了,已臻化境!
這是他的失誤,沒想到此女習慣在戰斗中成長,而他成了喂招的工具。
想扛下這一刀是難,但他的境界擺在那里,完全能以一力破之。可正當他擺開架勢,以不變應萬變的那秒,心魔與厲蘊丹同時察覺到哪里不對。
無法言喻的壓抑感漫上心頭,灰蒙高天中似是張開了一雙眼。高空處流動的云霧忽然止住,而“天”的屏障泛開水一般的漣漪,就見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從漣漪中心冒出,朝下方的他們抓來。
不好!
心魔是想到“不妙”就打算暫避鋒芒,可厲蘊丹不是。即使身后有一只天上來的手在追,她也要砍心魔幾刀再撤。
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心“有”旁騖的心魔冷不丁被厲蘊丹劈了一刀,當即緩下了跑路的速度,厲蘊丹就地往旁邊一滾,就見天上來的大掌蓋在了心魔身上,似是將他拿捏住了。
可事實真是如此?
厲蘊丹睜開因果眼看到,魔氣正沿著大掌往上蜿蜒,通達上界。那只心魔身上的因果線與大掌的主人糾纏極深,已經到了難解難分的地步。
看得出來,大掌的主人是想殺死心魔的,奈何這心魔距離飛升也不遠了,一時半會兒真奈何他不得。偏偏心魔又是難殺之物,此刻,他正四肢分裂地從大掌下“漫”出來,在手背上重新凝聚成人形。
他冷笑著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立于手背之上猶如一個小黑點。可他周身的魔氣不容忽視,竟是比最初的更稠密了幾分。
這時的心魔好似完全忘了厲蘊丹這人,只仰著脖子看向天際,笑得相當開心:“巫舒華,好久好久不見了,想殺我嗎?”
巫舒華,是指天上那位?
由于信息量巨大,厲蘊丹即刻斂聲屏氣,不急著從廢墟中出來。她依舊處于神經緊繃的狀態,渾身肌肉不敢有片刻放松,她明白,對面一個是心魔,一個是神,他們看上去雖有芥蒂,但卻是“舊相識”。
萬一他們聯手,她就完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殺我很久了。”心魔怪笑起來,像是想到了開心的事,“可你殺不死我,反而讓我,一次次滅殺了你別的分神!”
大掌陡生,朝心魔重重拍落。其掌中蘊含的天威掀起狂瀾,一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魔氣彌漫,罡風凌冽,厲蘊丹拄著刀、張開真炁扛住了神之怒,不知不覺間,五爪金龍的鱗片已經覆蓋上她的半邊臉,這是她在遇到死局時被激發出來的、最大的求生本能。
她在風暴中勉強把眼睛睜開一線,看著飛沙走石的外端,就見心魔與那只大掌成膠著對峙之勢,心魔似乎想順著大掌去上界,而大掌只想將心魔扼殺在下界。
等等!
心魔與神有舊怨,他殺死了神的許多分神,自己卻想殺一只狐貍尋求解脫,這里頭有什么門道?
風暴太大,厲蘊丹運轉諦聽的本能,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你是這世上最可笑的神了!”心魔放肆地揭著短,“連同眾神仙劃分大陸,構建三千小界,為的不就是成就‘大’嗎?”
“可你分神下界做了什么呢?”
“哈哈哈!”心魔仰頭大笑,“喜歡上了一只狐妖,與她孕育子嗣!她一死你就生了心魔!”
厲蘊丹一愣,腦中的線索立刻串珠成線,貫通前后。
她悟了。
眾神仙聯手劃分三千大界,為的是自己,也就是所謂的“大”。他們要利用分神之法驅除心魔,這需要時間差,是以有了仙界的八門大陣,這都是神仙的手筆。
只是神仙不知道,或者說他們從未想過,劃分大界小界除了好處,還會貽害無窮。或許不是沒想過,而是不考慮。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同樣適用于仙人和凡人。
定死了“下界容易上界難”的規矩,要是神之境出現一個生了心魔的神,豈不是得滿盤皆輸?
事實不也如此么,她想到元神出竅時所見的那雙眼,半邊清明半邊猩紅,明顯是入魔已久的象征。那位中了招,難道別人就不會中招?而神之境一完蛋,仙界自然步其后塵。
等仙界完蛋,三個大界也麻煩了,再逐級往下,死氣和魔氣將席卷大千世界,其影響之惡劣,或許還會侵蝕規則、撼動道統。屆時,還活著的修士奪舍造化者離開,成了唯一的生路,算來算去,禍事還是會落在造化者頭上。
而且,她本身就是一名造化者。
仙尊級的心魔能看穿她的身份,那這只手的主人豈不是……要是他頂不住了,打算奪舍她,她能成功地將他的元神轟走么?
大局不妙啊!
“巫舒華,你殺我之心不滅啊。可惜,我雖然也是你的分神,但我不是你!”心魔道,“分神下界轉世為人,我憑什么要做你的影子?我不是一個人嗎?我為什么要過你的生活?我必須為你除去你的心魔嗎?”
心魔抬手,重重拍向自己的心口:“你可知道,你越是迫切地想遇見她、救她、挽回她,我就越想摧毀她、殺死她,讓她永世不得超生!你——你對她的那顆心,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魔!然后把我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巫舒華分神下界,唯他不甘心做他的分神,被安排一段人生,叫作所謂的“渡心魔劫”。
承父精母血而生,受嚴父慈母之教,他認定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他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是每隔幾天都會被一個“永失所愛”的噩夢困擾,仿佛他欠了誰的情一樣。
他不欠誰的,他只是他自己!
入朝為官是他的選擇,棄仕從道也是他的選擇,從凡人脫胎到修士更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修煉得快也是他的天賦,而不是——因為你是某位神的分神,身上背負著責任,所以才有這么多氣運向你集中。
他受夠了!
他一心向道!
可心魔還是生了出來,在他于夢境中斬殺了那只狐貍后。他記得自己手刃了她,對她說:“永永遠遠!不要遇到我,也不要遇到他,這是你不幸的開始!”
一夢一殺,他險些隕落于渡仙劫。待成仙后他偶爾能窺得天道一二,因此,他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前因后果,更知道上界發生了什么。
巫舒華過不了情關,導致整個神之境魔氣肆虐,曾經的九位正神,如今被滅得只剩下他一位。
巫舒華想殺他,他懂。他成仙后分神下界,殺過的狐貍不止一只,有一縷分神似乎成了妖界的獅虎獸,它活撕了那只九尾狐,令那位“可憐”的無塵佛子心痛至死,可樂壞了他!
對,他現在就是魔啊!是完完全全的魔尊,看到他們不開心,他可是萬分開心啊。
“巫舒華,其實最該死的人是你。”魔尊笑道,“你不困擾我,我何必搭理你?你去追你的小狐貍,我修我的無情道,兩不相干多好。偏就你高貴么?我是你的分神就該聽你的么?你還活著就是在告訴我,我的出生是假的,血肉是假的,連人生也是假的。”
“最可憐的還是那群狐貍。”
“你是神,氣運就會向你集中,凡是遇到你的狐貍總是不得解脫。一遍遍重復這命運,一遍遍看‘她’死去,你放不下的究竟是那份情,還是你心里的傲慢?”
【叮!隱藏支線劇情解鎖至95,死亡率提升至100,請……】
大掌抬起,重重往下扇去。這一巴掌委實太狠辣,不僅囊括了魔尊所在的范圍,甚至包括厲蘊丹的藏身之處。
神明當真視萬物為芻狗,壓根不理會厲蘊丹死不死。或者說,“知道太多”的厲蘊丹在神看來就是個死人,只是在除去心魔時需要順手除去的“蟲子”罷了。
大掌壓下,厲蘊丹的憤怒也被推到了至高點。
好!很好!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把她當個人看呢,就你們理想崇高,就你們命運高貴是嗎?三千界的人都不是人對吧?現在還想拍死她,她會告訴他們死字怎么寫!
她爆發出一聲怒吼,陡然從人形化作了完全體的五爪金龍。并且,這一次她并未縮小身軀以防嚇到活人,她展開了五爪金龍綿延十萬里的身軀,龍氣猛地爆發,一巴掌扇開了天上下來的手。
就聽“哐”一聲巨響,金色的龍鱗炸開,混著龍血從天落下。厲蘊丹不依不饒地撞向手臂,又聽“哐”的巨響,龍角劃開手臂,她被神血淋漓一身。
魔尊先是一愣,再是縱聲長笑:“龍!五爪金龍!哈哈哈哈!”這句話是沖厲蘊丹說的,“不若你我聯手,殺上天去如何?”
龍頭轉來,迎接他的是一口龍息。就聽“轟”然巨響,有隆隆女聲從高空傳來:“你們——”
“都死吧!”
魔尊:“就憑你?”
就算龍身占了很大優勢,可她不過是道仙。道仙不僅想殺魔尊還想弒神,在他看來還是做夢快一點。
厲蘊丹:“我什么時候說過就憑我一個?”
龍尾一擺,于虛空處轉出一個時空羅門。羅門旋轉開啟,從內步出一位不染纖塵的劍仙。他手執一劍,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天上下來的手和地上的魔尊。
謝此恒:“你受傷了。”
“廢話文學收一收,辦正事。”厲蘊丹直截了當,“那只手太硬了,撞得我龍角疼,你境界比我高,先幫我擋一陣,至于另一個,我要親手搞死!”
謝此恒:“好。”
魔尊:“你們說這么大聲我聽見了。”
厲蘊丹心頭獰笑:“無論如何我會先除掉你!”
除掉魔,仙界的大環境就能好上很多。她成神只是需要時間,把神留到后頭解決不是問題。而這魔尊……要是讓他順著手爬上神之境,那三千界是真的完了。所以,還不如趁現在殺死他!
她說讓謝此恒對付神之手,看上去像是二對二,實際上是三對一。神不一定要對付謝此恒,但一定會宰心魔,同時又會被心魔影響,故而她出手想殺心魔,神絕不會妨礙她,更不會真傷及謝此恒。
等心魔一死,這事應該算告一段落了。
只是,想要硬杠這倆,厲蘊丹會用龍身。有了幫手到場,她會收起底牌,盡量以現有的技能殺死敵手。
龍身是好用,但只能用在“以大制大”上,想對付一個刀法精湛的魔物,沒準會被“以小制大”。
是以,沒多久魔尊就感受到了一對一……不,應該是變相一對三的壓力,戰局的形式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