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爾喀人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是一個民族,而是一個階層。
且在此時的泥婆羅全國中,大部分人并不能被稱為廓爾喀武士,這是因為廓爾喀這個詞本身,就代表了一種身份。
由于這一族群中基本通行印度教,內部是實行種姓制的,廓爾喀則是特指族群中有剎帝利身份的武勛貴族,他們才能被稱為廓爾喀或者廓爾喀武士。
這些廓爾喀武士有資格頭戴與錫克人類似的頭巾,留著典型廓爾喀八字胡,與被他們統治的黑乎乎阿三或者一看就苦大仇深,使用藏語的夏爾巴人與絨巴人等其他藏緬人,不是一類。
也就是說,廓爾喀實際上是一個階層,一個通行印度教,受恒河流域文化,特別是錫克人影響很深,甚至很多直接就是錫克人上山形成的高原武勛階層,而不是民族。
這也是到了后世,廓爾喀人雖然聲名遠揚,但國家仍然以尼泊爾為名,主體民族以尼泊爾族自稱的原因。
陽布(加德滿都),哈努曼多卡宮,廓爾喀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顯得有些慌亂。
哈努曼多卡宮里,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爭吵。
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主張接受羅思舉的條件,派出王族近支到惹薩請罪,歸還這些年被俘虜到陽布,或者被發配到泥婆羅各貴族莊園里做農奴的吐蕃人和少量漢人。
當然,最重要的事,是把這八年里,從大圓滿智慧上師駐錫地白宮(布達拉宮)和珍寶大學者上師駐錫地札什倫布寺,以及羌塘各大寺廟中搶走的金銀財寶一個不少的還回去。
這前兩條還好,但第三條,那就是在要泥婆羅國上下廓爾喀貴族的命了。
善財難舍,沒幾個人愿意把已經屬于自己的真金白銀就這么送出去,特別是這個數額還非常巨大。
“沙赫沙阿,這完全就是敲詐,那位羅總督在震旦的地位并不高,他沒有權力做出這樣的決定,如果有,那也該有震旦皇帝的圣旨出現作為確認。”
“我也贊成國相的意見,震旦人最喜歡的事情,或者說震旦大皇帝最喜歡的事情,就把其他鄰國變成藩屬,然后震旦大皇帝騎到所有其他國王的頭上,給他們當父親。
而這份來自惹薩的通告,竟然只字沒提關于藩臣和冊封的事情,實在太過反常了?!?
聽到有人附和自己,攝政,王國國相,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的叔叔巴姆.巴哈杜爾.沙阿底氣更足了,他看著今年只有二十歲的國王侄子,很是篤定的說道:
“雪域高原不是那么好上來的,曾經的莫臥兒帝國,克什米爾大君,錫克人等等,他們哪一個不是想吞并我們,但最后都沒成功。
震旦的大皇帝也一樣,我們有須彌山作為天險,每年只有三個半月的時間可以通過,從羌塘來進攻,連作戰帶撤退,最多也只有三個半月的時間。
也就是說,哪怕有震旦的大軍到了羌塘,哪怕他們真的準備到陽布來,那他們作戰的時間,最多一個月。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陽布這樣的城市,不相信我們這兩萬精兵,連一個月都頂不住!”
“說得好!”國相巴姆.巴哈杜爾.沙阿的分析剛說完,禁軍大將,庫瑪翁行省總督阿馬爾.辛格.塔帕立刻就出來大聲贊嘆,一時間,應和者相當多。
財政大臣達摩達爾.潘德也趁機站出來說道:“我們從震旦得來的財寶,早就賞賜下去很多了,還有很大一部分作為了修筑宮殿以及其他地方開支,就算是要還回去,恐怕短時間也無能為力?!?
此時,泥婆羅廓爾喀沙阿王朝內的政治,也有點詭異。
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雖然已經當了十八年的國王,但他幾乎沒有任何政治根基。
因為他登上國王寶座的時候只有兩歲,還是由他母親拉金德拉.拉克希米抱在懷里繼位的。
兩歲自然無法處理朝政,因此大權都握在王太后,也就是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的母親拉金德拉.拉克希米手中。
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好,母親替兒子掌權,最多也就是嚴厲點,拉金德拉.拉克希米也沒有別的兒子,因此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的位置是十分穩固的。
只可惜,在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八歲的時候,也就是十二年前的1785年,他母親拉金德拉.拉克希米在二十五歲時,卻離奇病逝。
接替王太后掌權的,就是國王最小的叔叔,現在的攝政國相,巴姆.巴哈杜爾.沙阿。
經過十二年的掌控,沙阿王朝內部大大小小的官員和貴族,基本都成了攝政王叔兼國相巴姆.巴哈杜爾.沙阿的同黨。
尤其以達摩達爾.潘德和阿馬爾.辛格.塔帕最為得力。
前者是攝政王叔巴姆在內政上的助手,非常擅長搞錢和幫助巴姆打擊政敵。
后者是巴姆在軍事上的得力助手,拿下錫金王國西部大片領土,入侵羌塘,都是阿馬爾.辛格.塔帕的杰作。
所以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一看這兩人都發言了,就知道他說什么也沒用了。
被當眾打臉,拉納.巴哈杜爾.沙阿臉上猛地浮起一層燥熱的紅色,也就是俗稱的紅溫。
不過十八年的傀儡生涯,還是把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給鍛煉出來了,因此雖然紅溫,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王叔所說的一切,都立足于不可能,但要是萬一震旦的討伐大軍真的來了,而且真的不到一個月,就攻陷了陽布城呢?
難道那時候我們僅僅因為一些搶劫來的金銀,就要成為震旦皇帝的戰利品嗎?”
雖然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國王已經覺得自己問的夠溫和了,畢竟他剛剛遭受了一群人相當于霸凌的指責。
但攝政王叔巴姆.巴哈杜爾.沙阿在十二年的大權獨攬中,已經養成了容不得別人反駁他意見的脾氣,哪怕面對國王也一樣。
甚至,巴姆.巴哈杜爾.沙阿就沒把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看成國王,而是當成了一個冒犯他的侄子。
當即,攝政王叔巴姆拉著臉看著國王侄子,“沙赫沙阿如果覺得擔心,那可以去拉杰比拉得的行宮。
我們現在迫切需要英格蘭人的武器,如果沙赫沙阿能親自前往商談,一定能獲得相當優惠的條件?!?
攝政王巴姆年輕時曾經在英屬印度的領土上接受過西式教育,跟加爾各答那些人有一些香火情,廓爾喀王朝手中的武器,也基本都是英格蘭人供應的。
不過聽到這個提議后,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卻憤怒的看向了自己的叔叔,這哪是要他去跟英格蘭人商談什么軍火的供應,這是在嘲笑他要是害怕就躲到邊境去。
不,這是要把他從首都趕走,趕到邊境去!
歷史上這位攝政王叔巴姆,就是用傅康安的大軍嚇唬國王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并成功把國王趕到了邊境城市。
只不過攝政王叔巴姆完全沒想到,傅康安和他手下的嘉絨兵竟然那么猛,差點就把沙阿王朝給打滅國了,因此聲望大損。
這個時空攝政王叔巴姆沒有用嚇唬,而是明火執仗的要國王走開。
因為這個時空,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竟然真的準備讓下面貴族把到手的珍寶交出去,極大觸犯了下面各級貴族的權力。
果然,攝政王叔巴姆的話音剛落,下面的大臣都開始喧嘩了起來,他們誰也沒把這個沒掌握過一天權力的國王當一回事。
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他咻的站起身來,看了看滿場的大臣,似乎是要怒斥,要下達命令把他們全都砍了腦袋,但最終還是在無數雙冷漠的眼神中,坐了下去。
說是廓爾喀人的王國,但實際上仍然沒有脫離部落政治的窠臼,所謂的國王,只是比酋長這樣的部落首領,好聽了一些罷了。
下面的大臣,包括攝政王叔巴姆都是有自己領地和私兵的,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無法對他們做出任何懲罰。
“我會離開的,但你們也要祈禱震旦大皇帝的軍隊不會到達陽布!”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發出了最后的警告,或者叫做詛咒。
但是已經沒人理他了,在泥婆羅的領土上,一個沒有什么權力的王,那就不是王,等解決了震旦方面的麻煩,攝政王叔巴姆說不得就會登上王位了。
日頭偏斜,天色昏沉,從印度洋上吹來的暖風,到了這里也顯得冰冷了起來,夾雜極少從須彌山北麓過來的冷氣,讓這個下午更加冰冷。
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帶著自己的后妃,兩個兒子,打著國王的旗幟,在一百多宮廷隨從,五百精銳騎兵的護衛下,離開了陽布城。
而且這一去,恐怕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流亡英屬印度了,就跟歷史上一樣。
不,應該說跟歷史上完全沒得比了。
歷史上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在邊境等來了陽布差點被攻陷,國家損失慘重的消息,他立刻回到了首都,在怨恨攝政王叔巴姆招惹來震旦大軍的貴族們支持下,反殺了這位掌權十二年的攝政王。
可是這個時空,拉納.巴哈杜爾.沙阿剛走出陽布城不過三十余里,直接一頭撞上了從熱索瑪城狂奔過來的羅思舉。
戰斗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開始了,那些護衛國王的所謂精銳騎兵本來就是裝裝樣子,是以也沒人在這寒風呼嘯中放出去哨騎,結果就是羅思舉部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撞到了他們的臉上。
羅思舉當然是有哨騎的,所以他非常清楚前面有什么,在他的指揮下,傅康安親自率領最精銳的黑旗軍直奔那個疑似是什么大貴族的車駕。
廓爾喀騎兵分出來兩百騎阻擋,另外三百騎想護著車駕逃走。
可是由于他們太過放松,好多騎兵手中的卡賓槍別說裝填了,他們甚至連火藥和鉛彈都沒有分發下去,完全能依靠的,就只有手中儀仗性質更大的馬槍。
因此一個照面,就被黑旗軍給沖散了,隨后傅康安等人沖到車駕旁,五百多騎一起張弓搭箭。
瞬間箭如雨下,把正在試圖掩護車駕的廓爾喀騎兵給射的仿佛刺猬一般,許多騎兵本就對國王沒多少忠誠,被弓箭一射,立刻跑了快三成。
剩下的由于沒有披重甲,在六七斗馬弓的不停攢射下,也很快就扛不住,成片成片的栽倒在了地上。
“不要.不.我是泥婆羅之之.王!”飛蝗般的箭矢猛地穿透了車駕的錦緞簾子飛射進來,國王的王后和兩個王子,瞬間就被帶走了。
極度恐懼的拉納.巴哈杜爾.沙阿掀開車駕的簾子跳了下來,他張開雙手用吐蕃話大聲的嘶吼著,想要表達他并不想對抗震旦帝國,他對震旦大皇帝還有用等等。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熱情的接待,而是一個年輕黑旗軍的馬刀。
羅思舉只是搞清楚了前面有個大貴族出行,畢竟是隔遠了偵查,不可能真的跑到面前去了解,因此羅思舉和平廓大軍上下,都不知道這位是泥婆羅的國王。
噗呲一聲,拉納.巴哈杜爾.沙阿的頭顱飛上了半空,人還搖搖晃晃的沒有倒地,無頭的頸腔里還在向上噴灑著鮮血。
迅猛的戰斗,或者說單方面的殺戮,只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就結束了,五百護衛的騎兵,只有幾十騎僥幸逃脫,其余沒有戰馬的王室仆役等,則幾乎沒有人逃脫。
一直等到跟平廓大軍配合的熱索瑪城守將辛格趕到,看到被砍倒在地上的王旗儀仗,以及那個掛在黑旗軍小兵腰間的頭顱,才驚恐的大哭了起來。
“曰你先人,你龜兒子硬是運氣好耶!”羅思舉極為驚訝,家鄉話脫口而出,他看著那個黑旗軍小兵笑道:“一刀就砍死了廓爾喀王,你小子要飛黃騰達了!”
“可惜了,要是能活捉此人,或許有大用處!”傅康安頗為惋惜的說道。
“一個番王,殺了也就殺了,而且咱們也不會靠廓爾喀人守泥婆羅,讓弟兄們換上泥婆羅人的甲胄,打著王旗去叫門!”
羅思舉哈哈一笑,一點也不覺得惋惜,廓爾喀武士敢入侵羌塘,肯定是要被大規模清洗的,就算要選合作者,也不會選太多,沒什么可惜的,倒是這個死了的國王還有點用處。
黃昏,陽布西門守將忽然發現一支八九百人的隊伍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離開了兩個多小時的國王又回來了。
守將相當警惕,因為誰都知道國王是被攝政王叔給趕出去的,現在怎么又回來了,難道是不想走了,這可不行!
此時早已過了時候,城門完全關閉,當然,大門不能走,一個小門,還是可以打開的,能不能進人,都在守將的掌控之中。
不一會,下面又來人傳話,還奉上了拳頭大小的金錠一對,一看就是從札什倫布寺搶來的震旦好寶貝。
“一對這樣的金錠,只求進城三十人,來為生病的大王子找一點珍貴草藥。”
這個扮做王室仆役的,是辛格將軍的族人,原本甚至就在哈努曼多卡宮里當過差,因此幾乎毫無破綻。
泥婆羅深受羌塘文化影響,藏醫的傳播在這里相當廣泛,因此城內確實有草藥鋪子,許多珍貴的草藥,都能找得到。
守將心里有些打鼓,但實在頂不住一對震旦金元寶的誘惑,這幾乎相當他三年的收入。
“那好,就進來三十人,且不準帶武器!”
呵呵,只要西門開一開,剩下的就簡單了,你根本沒時間檢查。
西門外,松潘鎮總兵,悍將王連,率麾下勇士張占魁等人已經等候多時,只等陽布西門開了一個小門,他們立刻涌入。
王連的藏袍罩衣下身穿重甲,無視了沖他捅來的刀劍,反而手持鋼刀,猛地將來開門的廓爾喀士兵撞翻,隨后揮舞大刀亂砍亂殺,張占魁等也跟著沖了進來。
為了動靜盡量小一點,他們只用了冷兵器,但即使這樣,還是殺的廓爾喀人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
而一沖進去,王連沒有擒賊先擒王去拿下守將,因為沒有必要,他與張占魁等人攜帶了大量的炸藥,不需要控制守將。
轟隆一聲,劇烈的爆炸,將整個陽布西門炸出了一個大口子,甚至連城門都開始倒塌。
這座建于一千二百年的古老城市,遠比羅思舉想象,也比廓爾喀人自己以為的要脆弱的多。
這些高原土墻在經過幾百上千年的自然侵蝕與不斷修補后,根本經不起大量的炸藥的爆破。
劇烈的爆炸,讓城內頓時就混亂了起來,正在哈努曼多卡宮內舉行晚宴,歡慶勝利就要到手的攝政王叔巴姆等人眼睛都要凸出來了,足足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才反應過來去召集人手。
而同時,羅思舉這邊看到劇烈的爆炸,就知道王連他們成功了,五千多將士立刻從二十里外,朝著陽布城狂奔。
所有人只帶了一包蜂蜜糯米飯團,其余全部攜帶著武器,生死一搏,就在此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