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799年,3月11日。中華大虞光中二十四年,原滿清嘉慶四年,農歷二月初六。
還只是雛形的大虞金融業,又遭到了當頭一棒,劇烈動蕩了起來。
上海府白銀交易市場中,受拉法耶特侯爵率領艦隊前往北賀洲,以及傳說皇帝將要冊封皇五子江戶郡王莫洲楨為燕王,統領北賀洲西海岸影響,白銀價格陡然間大幅度上升。
因為這兩位去了,肯定是準備要干西班牙王國在北賀洲殖民地新西班牙的,而新西班牙又是大虞海外白銀的主要供應商,甚至占到了每年新增白銀的四成。
“苦也,苦也!”一個穿著襕衫,頭戴儒巾的老者,看著交易所黑木板上用粉筆寫的白銀實價連連慘叫。
“他媽的,他媽的啊!”旁邊一個打扮跟小工廠主差不多的壯漢,正在紅著眼睛在瘋狂大叫,看上去已經有些瘋癲了。
“不是說朝廷要不讓用白銀做錢,銀價肯定要大跌的嗎,怎么現在漲上去了?”
好嘛,這才到十八世紀的最后一年,上海府不但開始玩期貨,連做空和做多都開始出現了。
壯漢上月砸了超過四千銀元來買跌,滿心等著白銀大跌賺夠一輩子的錢,結果等來的卻是大虞要奪取新西班牙的消息。
“兄臺不必如此,我看西班牙王國不識天時又認賊作父,他們是守不住新西班牙的。
到時候我大虞拿了這塊白銀之地,還愁這銀價跌不下去?”
襕衫老者也虧了不少,但還繃得住,對未來的行情依然很樂觀。
壯漢苦笑一聲,“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四千銀元大部分都是地下錢莊借的高利貸,這個月還不上,我的工廠和房子,就都沒了。”
說罷,這個小工廠主踉蹌出門,走到不遠處的蘇州河上,一頭就從石橋上栽了下去。
。。。。
三百公里外,南京應天府清涼山,共和宮,全國共和大會也正在召開。
不過這次的會議到了結尾階段,氣氛就開始變的沉重了起來。
莫子布端坐在議會宮唯一的主席臺上,把主席臺上的一本本奏折和匯報,噼里啪啦的往下扔。
而在主席臺前,已經跪滿了人。
這金融業啊,莫子布穿越前就沒弄明白過,不過這不耽誤他對于金融業有相當警惕。
不提后世虛高的金融對實體經濟的破壞,就是此時,猶太人掌握的金融業對歐洲各國的滲透,就足以讓莫子布感到震驚,甚至是害怕了。
法蘭西波旁王朝的倒下,就與這有非常直接的關系,雖然不是主要原因,但依然觸目驚心。
甚至可以這么說,歐洲歷史上的很多戰爭,背后都有猶太人挑唆的影子,他們在戰爭中向兩方都借錢,各種在中間吃兩頭的好處。
以至于莫子布此時哪怕大虞一直貨多錢少,處于低烈度的錢荒,但他也一直拒絕歐洲的猶太資本進入大虞,更別提金融市場了,唯一開放的領域,也就是南洋的種植莊園。
但要是因此禁止金融業的發展,那也是不對的,金融是實體經濟的潤滑油,甚至是血液,完全沒有金融業,實體經濟的發展,也就無從提起。
“漢高祖鼎定天下,殺韓信、彭越、英布,連好兄弟盧綰都走匈奴。
洪武爺坐江山,功臣幾乎屠盡,當時是,文臣武將只知有今日,不知有明天。
朕重拾河山以來,不愿朝廷腥風血雨,是以效仿唐太宗善待功臣,迄今為止別說有人丟了腦袋,就連罷黜爵位者也甚少。
可今日看來,朕看錯你們了,吾欲為唐太宗,而你們卻想把老子當漢光武。
哼,不知道好歹,那朕也不介意當一回洪武爺!”
漢光武在大虞朝的評分并不算最高的那一批,原因就是因為他開創的東漢不禁豪強。
雖然大虞朝也不抑制豪強,但那是在神州赤縣以外,神州赤縣以內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而且禿子怕人說光頭,矮子忌諱聽到三寸丁,知道自己沒抑制豪強的大虞朝對于為豪強說話的輿論,還是比較在意的。
是以聽到皇帝說他不會是漢光武后,很多人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大條了。
當莫子布含著怒氣從主席臺上站起來的時候,在場的共和議員,這些在地方,在本行業跺跺腳震三震的人物,都嘩啦啦的跪下了。
“劉知三,黃昱德,你們還要老子來請嗎?”
莫子布大吼一聲,第四排的黃昱德直接咕咚一聲就癱倒在地上,隨后被錦衣衛拖死狗一般拖到了前邊來。
第二排的劉知三則要鎮定的多,雖然全身都在顫抖,但還是堅持自己走到莫子布身前,才噗通一聲跪下。
“爾父兢兢業業了一輩子,駕鶴西去之后,卻還要被你這不孝子敗壞名聲。”
莫子布厭惡的看著黃昱德,強忍著才沒有直接拔劍將他在共和宮中一刀砍死。
此人出身日南省潘切府,家族是當地的地頭蛇,他父親黃仲辛是昔日莫子布入嘉定后,最早來投的當地京漢高門。
此后做過日南巡撫、禮部左侍郎等高官,還有個日南省潘切府德隆縣的世襲土知縣官職,是大虞如今少數的土官之一。
“黃昱德毫無德行,操縱白銀交易,揣測朝廷政策,妖言惑眾,僭越犯上,表決吧!”
隨著莫子布的話,數百人開始了集體表決,這共和議員是有律法金身的,必須要先破除這豁免權,才能將之定罪。
這是莫子布給共和議員最大的保護,只有這樣的保護,才能讓這個群體成為支撐帝國的,至少是帝國皇權的另一條腿。
毫不意外的,全票通過。
這可是開國皇帝要殺的人,哪怕是匿名寫在紙條上的表決,但誰就敢確定皇帝不能從紙條上分辨出誰是誰呢,萬一紙條上被暗中做了記號呢。
而且,黃昱德確實太惡劣了,特別是其中妖言惑眾和僭越犯上兩條,更是要命。
這皇帝確實有意調整諸子的爵位,把愿意出神州赤縣就藩的爵位統統提升到親王爵。
但這還在討論中,怎么封,親王府的配置等問題都還在討論,但黃昱德為了操縱白銀交易市場,竟然直接把這消息給透露了出去。
這就太惡劣了,完全擔得上揣測圣意,窺視宮廷,圖謀不軌的罪名了。
黃昱德心里本來還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但聽到全票通過時,立刻就昏死過去了,這只要過半就能剝奪他身份,更別說直接全票通過了。
“黃元瑞你是大理寺卿,黃昱德該當何罪?”戶部、刑部、大理寺的官員在大理寺卿黃元瑞的帶領下,直接就在現場。
“回稟陛下,黃昱德所犯罪責證據確鑿,依律當斬并沒收違法所得,家產充公,德隆土知縣的世襲土官,也一并改土歸流。”
黃元瑞立刻說道,莫子布要的就是直接在共和宮里面定罪的這份震懾力,有些人把共和議員當成了丹書鐵卷,分不清大小王,這可不好。
在大虞朝,沒收違法所得和家產充公,是有很大不同的,家產充公也就是抄家,但沒收違法所得,這就很厲害了。
這個沒收的違法所得,不僅僅指罪犯現有的家產,還有他支付轉移出去的那部分。
比如說,黃昱德違法所得有十萬銀元,他在被定罪之前拿其中五千銀元向某某人行賄、贈禮、下聘,甚至是交易了什么物品,都是要追回的。
這其實就是大虞朝的連坐之法,沒收違法所得的權力與尺度完全在錦衣衛,基本上是皇帝認為誰跟黃昱德有勾結,誰就跑不掉。
人治嘛,就是這樣,而且這還是莫子布拿捏文武大臣的重要手段。
黃昱德聞言,從昏死中悠悠醒來后,聽到皇帝還要追繳違法所得,再次慘叫一聲,隨后被拖了出去。
莫子布這才回過身來,神情復雜的看著滿頭灰白發的劉知三。
劉知三是會安明鄉人出身,當年會安明鄉人首領羅阿爺收留并庇護莫子布,劉知三的父親也是極力贊成的。
此后莫子布在南洋南征北戰,會安劉家出人出力,劉知三的親哥哥劉知行還戰死在了莫子布征討白象王的戰斗中。
此后因為劉知三大哥在會安病逝,二哥戰死,為了給劉家留后,莫子布特意讓劉知三從軍中退役進入政界。
劉知三前后擔任過嘉西府(西加里曼丹島)知府、會安留守、復興公司南洋分司經理,廣南煤鐵專辦大臣,復興公司副總裁官等職務。
“黃白之物,真的就那么重要嗎?”對于黃昱德,莫子布是惡心,但對于劉知三,心情真的很復雜。
他沒有背叛自己,但是這些年主持上海府白銀交易所的時候,太過貪婪。
莫子布知道他生活奢靡,但也認為他應該知道分寸,畢竟都快退休的人了。
且以前主持廣南煤鐵基地的時候,那么大的工程,每年上千萬銀元砸下去,劉知三不但沒貪,還把事情辦的相當漂亮。
最多也就是給自己家人親戚介紹了一些工程,在這個時代,甚至都不算什么大事。
“陛下,人老了,就想著前半生辛苦,后面十幾年要多多享受。
也想著自己就要退下去了,多給子孫留點,畢竟人走茶涼,以后想撈點錢,都沒地方撈了。”
莫子布揮了揮手,然后吏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下去,他決定給劉知三最后的體面。
“抄家,移藩大瞻洲,你家人流放北賀洲!”莫子布極為痛心的給出了判罰。
會安劉家是有兩個親藩子爵,都是興龍省(馬來半島),其中一個在巴蜀府,一個在北大年府。
巴蜀府的君子領是劉知三兄長劉知行戰死的追封,由他二哥劉知行的遺腹子在擔任君子,自然不會移藩。
所以要移藩的,是劉知三自己擔任君子的北大年府領地。
“讓你長子去大瞻洲西岸,其余去北賀洲,是生是死就看他們的能力了。”
說罷,莫子布背過身去,聲音低沉的說道:“當年,要是你死在阿瓦城,或者死在廣南就好了。”
劉知三知道只會死自己一個,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他給背對著他的莫子布磕了三個響頭。
“臣叩謝陛下天恩,悔不當初,真不如早死。”
說罷,劉知三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共和宮,幾分鐘后,啪的一聲槍響傳來。
就在共和宮門口,劉知三從押解他的錦衣衛手中接過一把手銃,抵住下頜就是一槍了結了自己。
“不必收尸,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場!”莫子布咬著牙,十分狠心的說道。
“放風出去,就說朝廷已經準備要行金本位了,但白銀和銅幣不會廢除。
此外,把太子在阿富汗的大勝消息也提前放出去,不,光放出去不夠,從內庫中調集金銀三百萬從南京一路押解到上海府的白銀交易所,就說是太子從杜蘭尼國起出的金銀一部分,讓所有人都看見!”
處理了十幾個大貪污犯后,莫子布立刻把內外朝的重要大臣們召了過來緊急開會。
大虞要改為金本位,并不是要直接廢除銀元發行金元,而是要利用黃金的重稀缺性來重塑貨幣價值。
這樣一來可以解決市面上錢荒的問題,例如規定一兩黃金可以兌換一百兩白銀,那么就可以按照黃金的儲備量來發行銀元。
當然,也可能出現白銀不夠的情況,那么就需要一部分紙幣來做補充。
此外還可以用黃金的稀缺性,以及開采冶煉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來穩定幣值。
不至于出現像現在這種新西班牙有點風吹草動,大虞這邊白銀價格就來回波動,進而帶動銀元購買力波動的事情出現。
未來的話,金元、銀元都不會再上,而是直接過渡到紙幣。
“金融改革一定要慎重,要緩緩執行,把對民生,特別是物價的影響做到最小,這個責任,內閣一定要承擔起來。
同時,刑部和各省府縣衙門也要動起來,誰敢借著這個機會制造恐慌抬高物價,乃至囤積居奇,就給我出重拳,統統流放。”
莫子布仔細的吩咐著,他心里也沒底啊,因為他穿越前甚至還沒有現在懂金融,完全就是門外漢。
而他的大臣,或者說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對于金融,也還是在摸索中,無法給出什么成熟的答案,于是就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著走。
“陛下仁厚,乃百姓之福,臣等一定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托。”
剛剛就任丞相的林喬蔭看出來了,皇帝有削內廷之權加強外朝政府功能的心思,他自然百般配合。
南洋,菲律賓,馬尼拉。
馬尼拉灣上戰艦殘骸還在隨波飄蕩,馬尼拉內城,就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南洋艦隊提督,海軍中將蔡牽將自己的大營就扎在了馬尼拉城東面兩里多處,數千南洋艦隊的水手和炮兵,從高大的戰艦上,卸下來了幾十門巨炮,對著馬尼拉一頓猛轟。
此外陸軍三廣提督,陸軍中將羅思舉率領八千人在不遠處等著,只要海軍大炮轟塌城墻,他的陸軍就會沖進去解決西班牙人。
馬尼拉內城也叫西班牙王城,這是一座巨大的城中城,城墻堅固,防御嚴密,易守難攻。
而且只有從西班牙來的白人和菲律賓出生的白人,以及華人被允許在王城內居住。
當然,兩年前華人就陸續搬離了西班牙王城,因為誰都看得清楚,大虞遲早要對西班牙人動手,自己再留在王城,搞不好就成人質了。
“該死的,這些異教徒,該死!”負責馬尼拉城防的伊格納西奧.瑪利亞.德.阿拉瓦將軍大罵著跑了進來。
“總督大人,城內的土著已經完全被賽里斯人壓制住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與我們一起戰斗。”
聽到手下將軍這么說,西班牙王國新西班牙總督區菲律賓總督拉斐爾.瑪利亞.德.萊昂臉上很平靜,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
只是他毫無目的的揮手和遲緩沉重的腳步,暴露了這位總督內心是如何的焦慮。
在圍城之前,大虞先殲滅了西班牙王國的菲律賓菲律賓分艦隊,以圣佩德羅,蒙塔涅斯為首的護衛艦,歐羅巴號為主的快速巡航艦都已經被擊沉或者俘虜。
西班牙海軍在馬尼拉灣甲米地港的造船廠,也直接被占據,他苦心經營的海軍已全軍覆沒。
現在這位萊昂總督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城內這四千多西班牙殖民軍了。
“我并不感到意外,實際上兩年前賽里斯帝國就該拿下菲律賓的。
因為那時候賽里斯人在馬尼拉的實力,就超過了土著,賽里斯帝國的實力更是百倍于血與金的王國。”
總督大人緩緩的說道,1796年之前,萊昂總督還在不斷挑起華人和土人的爭斗。
但結果是,僅僅馬尼拉華人組織的義勇軍,就把受到他們暗中幫助的土人,給打的大敗。
三次大規模,就發生在馬尼拉城內的戰斗中,至少超過三萬土人丁壯被殺,上百個總督府冊封的土人頭目被全家處決。
自那以后,土人看見華人就像是老鼠看見了貓一樣,再也不敢出來反抗了。
“是的,馬德里的那些蠢貨蒙蔽了國王陛下,他們竟然與法蘭西暴民政府結盟,這給了賽里斯帝國充足的借口。“阿拉瓦將軍面向西方大罵了起來。
“將軍,再堅持下去沒有什么必要了,我們投降吧,”萊昂總督倒是看得很開。
只不過這位可不是什么懦夫,相反他非常勇敢,歷史上在菲律賓訓練了不錯的陸海軍,多次挫敗英格蘭人對菲律賓的覬覦。
但此時,巨大的差距讓他的能力無從發揮。
別說他,把納爾遜,就是把拿破侖弄到菲律賓來,面對這種差距也會無能為力的。
“遵命,總督大人,不過我希望能被俘虜到賽里斯去。”阿拉瓦將軍更是個人精。
“波旁家族與處決波旁家族的弒君者攪到一起去了,法蘭西加西班牙就要對抗整個世界,真是瘋了。
我們不能被俘虜遣送回馬德里,然后又當一次俘虜,那也太顏面盡喪了。”
“我同意。”萊昂總督點了點頭,“而且不回馬德里,我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回了馬德里,搞不好會被審判。”
于是第二天,正準備繼續轟擊馬尼拉西班牙王城的蔡牽,就收到了這樣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竟然還有人不愿意被釋放,自愿當戰俘的。
“我同意了萊昂總督的要求,不過能成為俘虜并在一定程度上被豁免的,只有總督以及少量高級官員。
其余所有西班牙人都必須要支付與他們身份地位相當的贖金,出不起贖金的,可能就需要去大瞻洲走一趟了。”
蔡牽笑著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沒錢就去當農奴去,反正現在大虞正在接收白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