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歐洲打成一團的時候,大虞的政治格局也在經歷極大的變動。
首先最主要的,就是貴族體系的變化。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立國之初設立的內勛、華人親藩和外方鎮藩的體系,已經不適用了。
當初非要搞出一個有些奇怪的鎮藩體系,其實是為了平息國內從龍貴族們的不滿。
因為大虞王朝整體來說,吸收了明代的教訓,爵位是相當收緊的。
在宗室上面,很少封王,莫子布的兩個哥哥莫子潢和莫子淌活著的時候都只是國公,死了才追封為郡王。
莫子布自己的兒子,大部分都是公爵甚至侯爵,只有要用的時候才開始封王爵,而且是嘴上一直在說要封,但實際上還沒有執行,孫子輩的更慘,侯爵都算是不錯的了。
在內勛臣方面,只有國公、郡公、侯、伯四等爵位,沒有子爵和男爵,再下面就是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等勛位(榮譽稱號)了。
且這其中,世襲罔替的只占五分之一,三代以后每一代代降的占五分之二。
其余五分之二是直接代降的,也就是說父親是伯爵,兒子沒有大功可以維持的話,直接就是鎮國將軍了。
這內勛的爵位如此珍貴,好多人奮斗半生都得不到一個,要是收個東洋,就一堆公侯伯封出去,那是肯定沒法服眾的,于是莫公子就設立了鎮藩體系。
而華人親藩,則是為了拓殖,是搭配著殖民體系來用的。
因此華人親藩和東洋、漠南漠北漠西的鎮藩雖然是世襲罔替的,但在經濟和政治地位上,完全沒法跟內勛臣比。
而且,前者是需要出去拓殖的,且越到后面難度越大.
這些年南都承天廣州府的開拓番貿交易市場上,每年都會出現幾個男爵親藩混不下去,直接把爵位拿出來交易,只求回點本后滾回家吃老米的。
其中甚至還會偶爾出現子爵大虧本提桶跑路的。
比如光中二十三年(1798)南賓君子譚興因為香蕉園大規模蟲病和瘧疾橫掃全島,十幾年投入全部打了水漂,以至于被債主堵住家門,連門都出不了。
情急之下,這家伙跑回家鄉柳州府來賓縣,利用君子身份高息吸儲,湊了五十幾萬銀元,結果還是不能翻身。
直到被人告發時,除開許諾的利息,還有超過三十萬銀元的本金無法償還給出借人。
最后被大怒的莫子布下令廢黜爵位、沒收封地,全家發配遠疆府(堪察加半島)看海豹去了。
要知道這南賓島位置并不算非常偏僻,位于南暨島(爪哇島)以東,緊鄰柏林島(巴厘島),實際上就是后世的龍目島。
島上華人兩千多,莊園白奴工一千多人,土奴工(南洋土著)三千五百,未在冊野人六萬多,在南洋的子爵中并不算小了,抗風險能力是很強的,結果還是血本無歸,可見拓殖的風險之大。
至于東洋和漠南漠北漠西的鎮藩,雖然沒有拓殖風險,但他們有另一個指標。
漠南、漠北和漠西的蒙古部落必須要配合朝廷的西進政策,不但要為大軍提供騎兵,還要提供后勤保障,更要執行推恩令,不斷把人口分給兒子們,讓他們跟隨大軍去西邊就封。
東洋的鎮藩一方面要為南洋提供大量人口,還要為開拓北美提供人口、糧食和鎮壓賀洲女真的武士軍團,還要打造船只去往北美等,任務也不輕松。
以至于東洋使司的新羅和日本四省人口,這二十幾年來增長率都在低位徘徊,甚至某些年出生率遠低于流失率。
可以說,在沒有白奴,土人不能被信任的時代,整個南洋就是靠朝日兩族群的農夫出海,充當了最底層的佃戶這種角色,穩定了南洋的基本盤。
他們過番到南洋的人口,中前期幾乎與華人莊園工的數量相當,考慮到人口總數的差距,這是十分驚人的。
這樣高強度的支出堅持了二十年左右,到了現在,南洋的開拓趨于穩定,華人從最開始的一百萬左右,三十年內猛漲到了七千多萬.
最瘋狂的時候,光是從廣州一個地方,每天就要發送兩三萬人下南洋。
而土人的人口,卻只從九百多萬漲到了兩千萬左右,在人口占比上,已經完全翻不起來浪了。
現在的南洋,早已不需要連哄帶騙找人過番,多的是人愿意去。
是以,當不需要朝日兩地大規模輸出人口到南洋后,他們所用的鎮藩體系,就開始出現問題了。
這個問題,不是他們要鬧事或者正在鬧事,而是鎮藩已經成了他們徹底成為華人的最后障礙.
這些鎮藩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這些人,他們不是華人,而是東洋人。
所以這些年,不但東洋籍貫出身的官員在上書,其余華人官員也上書,要求盡快廢除鎮藩制度。
于是就在拿破侖被法蘭西元老院宣布為法蘭西皇帝的去年五月(1805),莫子布下詔:
廢除通行于東洋五省和漠南、漠北以及漠西的老鎮藩體系,原本鎮藩中的順義王到忠順伯的爵位全部取消,置換成了新鎮藩體系的公侯伯子男。
自此以后,大虞朝的爵位只分勛臣與鎮藩.
勛臣就是神州赤縣內的貴族爵位,分為國公、郡公、侯、伯四等。
有世襲罔替、代降和名號三等,代降是三代以后開始代降,名號則是第二代就降。
鎮藩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公爵冠以大公頭銜,侯伯子男前面前部加君,以示與勛臣的五等爵有區別。
至于王爵中親王和郡王,那是屬于皇親宗藩,不在這兩類之中。
而且也不是簡單把原本的鎮藩調整成為現在鎮藩,而是不出去拓殖的,就是勛臣,出去拓殖的,便是鎮藩。
當然,在這個轉換中,許多鎮藩明面上的爵位是下降了的,不然還是太高了。
比如會津藩,他們是莫子布欽定的老鎮藩最高爵位順義王,但換成勛臣之后,就是會津伯。
全東洋最高的爵位,不過是原島津氏的薩摩藩封了新原侯,一直在南京的原征夷大將軍德川家治之子被加封為了江戶郡公而已。
其余老鎮藩中忠順伯這種最低級爵位,甚至變成了輔國將軍這種勛位。
而與封爵體系一起調整的,還有政治格局,從五年前開始,莫子布就在北京順天府呆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因為目前大虞最大的問題,不是什么寰球爭霸,這方面沒有多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南北的差距,甚至文化上的差異,都在迅速的拉大。
此時的大虞是有整個南洋的,甚至瞻洲(大洋洲)都有了兩百多萬人。
這使得帝國的領土,被急劇拉長,哪怕只從外東北的伯力算,一條直線拉到瞻洲也有一萬多公里了,實際走起來,恐怕要接近三萬公里。
這種情況下,特別是南方占據了如此多財富的情況下,整個國家在各個方面猛烈地朝南方傾斜。
廣州代替了原本南京的地位,南京直接成了北京,南洋變成了沃野千里的江南。
而包括整個中原在內的北方,地位跟以前的塞外差不多了,單從經濟上來說,傳統的南方跟北方,已經完全不在一個層級了。
。。。。
北京順天府,玉泉山,靜明園。
五十八歲的皇帝莫子布穿著短褲和新式半臂(T恤衫),看起來跟四十歲的人差不多。
大虞朝的新式服裝在莫子布的影響下,飛速跟后世雷同,在歐洲還沒進化到這的時候,大虞搶先把這些東西給弄出來了。
以至于短發、短褲、T恤衫等東西,一致被西方人認為是東方賽里斯文明的創新。
不過莫子布能這么瀟灑,前來議事的大臣們可不能這樣,他們照樣穿著寬袍大袖的夏裝,在燥熱的北京城中,汗水滴答而下。
特別是老臣丞相林喬蔭,他基本跟莫子布同歲,實在有些吃不住炎熱了。
“樾亭啊,你我君臣,還這么拘束干什么,穿上短衣短褲并不失禮,何苦為難身體。”莫子布笑呵呵的說道。
林喬蔭拱了拱手,“陛下是君,真龍在世自然百無禁忌,老臣是陛下爪牙,豈能不尊禮法,行事無狀。
且這些年,財帛動人心,百姓多逐利而忘義,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臣作為百官之首,更要注重禮儀,不然何以協助陛下教化天下人。”
此時的大虞,頗有幾分后世改革開放初期的樣子,生產力和財富以幾何方式增長,將原本依托于農耕的道德體系沖的七零八落。
在這個全民一起向錢看的時代,只要能弄到錢,干出什么事來都不稀奇,坑蒙拐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無數人對此憂心忡忡,認為這樣下去將要國之不國。
莫子布笑笑也不說話,他倒不太擔心這個,搞錢的時候你還想人心不浮動,那是不可能的,這玩意就跟發展一樣,一定是先發展再治理。
目前看來國將不國的難題,到了相對富裕的時候,解決起來要輕松的多,完全沒有現在逆潮流而上那么困難。
隨即,莫皇帝拍了拍手,一群內侍和宮人于四周堆起冰塊然后用大蒲扇扇動,還有人提著冰水,不斷從涼亭上方傾瀉而下。
一時間冰霧紛飛,冰水潺潺,比起后世的空調,也不遑多讓了。
“陛下,南洋日南、泰平二省請建的鋼鐵廠與水泥廠的奏章,臣已經全部駁回,已經請開的三處煤鐵礦,也已經停工。”
氣溫降下來了,以林喬蔭為首的各部大臣就開始了奏報。
莫子布解決南北差異擴大化的手段很簡單,那就是直接把南洋定位為原材料的來源地和工業品的傾銷地,不讓南洋發展太多的工業,把這部分的工業能力,全部遷往北方。
同時,還要限制南方,特別是江南地區的重工業能力,這些也全部放在北方,以求達成南北方在經濟上差距沒有大到如同兩個世界的可怕差異。
“本就該如此,這鋼鐵廠、水泥廠內如此炎熱,南洋就算平日里也能熱死人了,辦什么這廠那廠的。
要辦就來洛陽,太原、沈陽、煙臺和天津衛、金州衛,愿意去北賀洲的,朕還要額外嘉獎他們。”
莫子布倒也不是亂說,南洋這鬼天氣,別說這個時候了,就是在后世有空調了,也不適合大搞重工業。
現在南洋不斷上馬重工業,實際上是因為珠三角的重工業競爭太激烈,缺少地方建廠房導致的外溢。
因為珠三角的民間遍布地方土豪,這些土豪中很多人是能勉強算元從功臣的。
你辦水泥廠、鋼鐵廠排出的廢水、廢氣把他們上好水田給污染了,這些人是敢一個姓幾百上千人來堵工廠大門的。
于是,很多人就盤算著,把工廠遷到南洋,哪怕鐵礦石從廣南下龍灣和海南的石碌運過去,也劃得來。
但莫子布哪會讓他們如愿,他媽的重工業都搞到南洋去了,中原大地怎么辦。
“朕已經命復興公司帶頭,將各工廠往北方沿海遷移了,煙臺與天津衛,朕看就很不錯,值得投資。”
與歷史上的皇帝不一樣,莫子布手里捏著復興公司,他可以不動用行政的力量,就能在產業上形成引導。
只是這次,為了保險一點,莫子布又讓大侄子莫公柄近前來。
“阿柄,你下去召集那些大公司負責人談談,就說是朕的意見,讓他們支持一下。”
然后莫子布又看著教育部尚書孫星衍吩咐道:“朕準備在十年內,于山東、山西、河北、河南和東北各建三所太學,甘肅和漠南建一所。
此外這五省一地需要辦多少相配套的小學和中學,具體該辦多少你們認真調研之后,把數提交給丞相。”
孫星衍趕緊應命,但他沉默半晌后看向了莫子布,“陛下,北地九省的調研,是不是等到新法實施過后再去。”
莫子布思考了一會,然后點了點頭,這個他要在晉冀魯豫等北地九省實施的新法很簡單,那就是進一步提高以家庭為單位所占有的土地數量。
按照內廷翰林院與外朝參政院集體討論后的結果,一致同意田畝數不再按人頭計算,而是按戶。
在未來的十年中,北地九省的戶均田畝數量,至少要在三百畝左右。
這就是莫子布給北地九省底層百姓的好處,也是他扭轉南北經濟差距過大的最主要辦法。
那就是相對于經濟和文化已經超越北地一個檔次的江南與嶺南,莫子布會在北地建立一大批戶均小地主的家庭。
并通過教育的傾斜,比如大辦太學、中學和小學等,讓北地的讀書人,確切的說是北地九省的鳳凰男和卷王,通過新式科舉進入政府高層。
這些北地官員的存在,會進一步彌合新出現的南北差距,保證朝廷的政策對北地九省的照顧。
同時,由于戶均是小地主,也讓他們面對南方的有錢人不至于自卑,甚至可以產生老子才是中華之基,爾等不是的優越感。
至于工業,也是莫子布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即讓南方掌握經濟的同時,讓北方掌握相當的重工業,以及與重工業非常配套的軍工產業。
當然,要實現這個目標,所需要付出的努力,也是非常多的。
單從土地上來說,至少需要把目前北地人口中的接近四成,全部趕出去拓殖。
這也是孫星衍提醒莫子布,調研需要延后的真正原因。
不延后就得不到真實的數據,因為總是在變化。
不延后,財政將無法負擔如此大規模的教育投入,普通的百姓沒有這么高的戶均土地,也無法負擔基本的學費。
“戶部、財政部、殖民部有信心做好這樣繁雜的工作嗎?”莫子布沉聲問道:“我只能給你們最多十年的時間,因為朕開始變老了,朕不希望把這些問題,留給兒子兒孫來解決。”
這是莫子布的心里話,因為他有些擔心兒子大佬森是不是有這個魄力和認識,來做出這樣目前明顯不討好,但對未來應該是有利的事情。
“請陛下放心,臣等完全有信心,辦好這功在千秋的事業。”分管教育,相當于次輔的左輔理大臣劉臺二信心十足的回答道。
這位左輔臺是前丞相羅芳柏的心腹小弟出身,文化不多,但行事果決,手段強硬,非常有執行力。
對于莫子布,他知道皇帝是有點不忍心用太激烈的手段來達成北地九省的新法推廣。
但那是皇帝仁慈,愛護百姓,他們這些官員,可就沒必要這樣瞻前顧后了。
劉臺二覺得,首先是要把事情辦成,把北地九省的建設推進下去。
至于下面那些百姓,嗯,注意一下,只要不搞出什么大問題,比如把人全家綁架送出去拓殖這種事不出現就行。
莫子布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心里其實知道劉臺二的行事風格,但仍然將這項重任交給了劉臺二,算是一種某種程度上的默許吧。
因為莫子布很清楚,這事非常難搞,如果要把下面人的手腳全部束縛起來,肯定干不成,也沒人愿意出力去干。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再是強大的帝王,也不可能一揮手就讓下面人如同機器一般去執行命令,很多時候,他也需要對官員們進行一定的妥協。
西元1806年6月20日。中華大虞光中三十一年,原滿清嘉慶十一年,農歷五月初四。
莫子布在北京順天府,舉行了冊封典禮,冊封皇三子莫洲榆為齊王,就藩蘇門答臘島。
原本莫洲榆的封地是在丹城(丹那沙林),但這些年蘇門答臘島一直是南洋最不穩定的地區之一,需要一位大王坐鎮,所以莫洲榆就被改藩。
皇四子莫洲柘為漢王,就藩漢川省(下緬甸)。
皇五子莫洲楨為燕王,就藩北賀洲溫水港都護府(北美洲西海岸)。
皇九子莫洲栴為宋王,就藩呂宋。
皇十子莫洲杊為遼王,就藩高加索地區。
同時還依照三哥莫子溶的請求,冊封莫公澤為魯王,從莫子溶手里完全接過了魯藩國。
冊封典禮中,燕王莫洲楨、遼王莫洲杊,以及原本要來觀禮的皇太子莫洲森都沒有到場。
路途太過遙遠了,能不跑路就不跑路,萬一路上出點什么意外,后悔的都來不及。
而就在冊封典禮剛辦完,莫子布就接到報告,英格蘭特使查爾斯.惠特沃斯已經到了天津衛,請求上京面圣。
莫子布頓時了然,看來三皇會戰應該就是發生在這次反法同盟時期,沙皇羅斯帝國與奧地利帝國一定輸的特別慘,英格蘭人急了。
唔.。
想到這些,莫子布摸了摸下巴,擺了擺手,“就說朕去承德避暑山莊納涼去了,讓他先去南京等候。”
年初,海軍送來了特拉法爾加海戰的戰報,英格蘭人是急了,但法蘭西沒了海軍力量,他們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那大虞就不用急,再等等,讓英格蘭人考慮清楚誰才是老大之后,再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