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云夢初半束的頭發被風吹散,隨意的披在肩上。
江水拍打在岸邊,略微有些吵鬧。
云夢初摔的迷迷糊糊,并未看到身后的鐘墨,于是揉了揉肩膀又爬到了樹上。他似乎很喜歡爬在樹上睡覺,鐘墨暗道。
夜色漸濃,月亮升了起來。
明亮的月光籠罩在江面上,一眼望去深邃而寧靜。
可耳邊的水聲卻一再打破這份難得的靜謐。
鐘墨立在遠處駐足了片刻,便轉身走開了。
他有些迷茫。二十多年來,他從未讓自己陷入過這種難以捉摸的情緒。從前他一直扮演著一個稱職的鐘家大弟子的角色,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忠義堂。
于他而言,這世上除了忠義堂之外,沒有任何事值得他關心。因為那是庇佑了他二十多年的地方,而為了他,忠義堂曾失去過最重要的人。
鐘墨回到住處時,那小藥童正等在那里,見他回來便引著他去見了沈寂溪。
“你們倒是一點也不著急,反倒是我沉不住氣了?!鄙蚣畔Φ?。
“先生自有打算,晚輩不敢催促?!辩娔?。
沈寂溪一臉笑意的打量了鐘墨片刻,道:“這千寒蠱若是除了去,人你帶走?”
“櫻叔的意思是,將人留在詭澤島?!辩娔?。
沈寂溪聽到對方提起武櫻,似乎有些不悅,冷哼道:“我與他又沒什么交情,他的侄子為何要我來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讓你把人帶來了,真當我這詭澤島是他們家后院不成?”
鐘墨聞言頗有些尷尬,他并不知沈寂溪與武櫻有什么過節,只是看對方的態度,似乎不太喜歡武櫻,只能暗自猜測或許武櫻曾經得罪過沈寂溪。
“治與不治,全在先生一念之間?!辩娔鏌o表情的道:“晚輩已經將人送到了,擇日便回忠義堂。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師父他老人家該擔心了?!?
沈寂溪聞言面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打量了鐘墨片刻,道:“你這么說,是不在意那小子的死活?”
鐘墨心中一緊,面上卻看不出異樣,道:“他的死活全憑先生做主,晚輩將他送到這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好啊,那你明日一早便回去吧?!鄙蚣畔溃骸坝浀媒o鐘堂主帶好。”
鐘墨聞言不由一愣,可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收回,只得開口道:“既然先生如此說,晚輩明日告辭便是?!?
黑沉沉的江面,波濤不斷,耳邊的水聲越來越響。
云夢初自小在凌霄峰長大,不曾在江邊生活過,見狀不由驚奇不已。
雖然都正值春季,可這島上的夜晚卻與山上的夜晚相去甚遠。
山風雖然猛烈,可與這島上的夜風比起來,卻又溫和得多。
云夢初坐在江邊的大樹上,只覺得這風幾乎要將他吹走了一般。
云夢初望著無際的江面,突然特別的想念武櫻。
對于武櫻,他從最初的依戀,到沖動的迷戀,如今連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這一路走來,云夢初覺得自己與對方似乎越來越遠,不止是距離上,哪怕是心里頭他也能覺察到那種變化。
他自小是武櫻帶大的,所以自然而然的將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對方身上。可是離開凌天宮之后他才發現,世界太大了。武櫻的身份并非只是與他相依為命的二叔,對方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手段。
云夢初知道,自己所認識的二叔只不過是武櫻偽裝的一個身份罷了。
如今對方不打算繼續偽裝了,所以云夢初只能任由對方安排,甚至連個解釋都沒有。
“但使萬般隨云走,肯將只心夢當初?!痹茐舫跬妫溃骸岸澹阋覊舻漠敵酰烤故鞘裁??”
“咔嚓……”一聲,云夢初旁邊的樹枝折斷了。
云夢初尚未反應過來,便看到原本距離自己數丈遠的江面突然逼近了自己的腳下。隨著水浪一次次的涌來,風也越來越大,云夢初一個不留神便被卷到了樹下,而下一波水浪正氣勢洶洶的向岸邊襲來。
鐘墨正欲離開沈寂溪的屋子,便聞外頭一聲巨響,有什么東西被風卷起打到了窗戶上。
“起風了?!鄙蚣畔溃骸澳阆攘粼诖颂?,外頭如今危險的很,等風停了你再回去。”
鐘墨聞言只得重新坐下,突然他面色一變,道:“糟了,云夢初還在江邊?!?
沈寂溪聞言大驚,看了一眼窗外,道:“來不及了,此時江邊狂風大作,連樹都站不穩?!?
“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辩娔晕野参康馈?
門突然被推開,那藥童閃身而入,僅僅這一剎那的功夫,灌進屋里的風便將屋內的屏風都掀倒了。
“青淵,這個時候你不好好待著,還跑出來做什么?”沈寂溪略帶責備的問道。
那名喚青淵的小藥童背過身將門頂上,一臉著急的道:“我看起風了便去兩位公子的房里知會一聲,怕公子貿然出來有危險,可是那位云公子并不在房里,我便趕緊趕過來看看他是不是在此處?!?
鐘墨聞言面色一變,起身便要出去。
沈寂溪一把拉住他,道:“你沒在島上住過,不知這風暴的厲害。若是你此刻出去,很有可能會被風暴卷進江里。”
“可是云夢初還在外面?!辩娔?。
“你不是不在意他的死活么?”沈寂溪道。
鐘墨猶豫了片刻,道:“從現在起,我在意了?!闭f罷便開門闖入了狂風中。
青淵趕忙將門關緊,驚魂未定的問道:“先生,云公子會不會有危險?”
沈寂溪深吸了口氣,道:“生死有命,你就別瞎操心了?!?
整個詭澤島幾乎都被狂風席卷了。
白日里霧氣繚繞的仙境,此刻風雨交加,全然變了一副模樣。大雨幾乎是瞬間便落了下來,將原本就漆黑一片的島嶼,推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鐘墨頂著風雨飛奔到先前云夢初逗留的岸邊,只見云夢初先前倚靠的那棵樹早已被風擰斷了,原本茂盛的樹枝折斷后斜插/進江中,已被江水浸沒了一半。
鐘墨跑到江邊,原本相距甚遠的江水,此時已漫過了那棵樹的樹根。他見狀心不由涼了一半。
“云夢初……”鐘墨大喊道。
但很快他的喊聲便被風雨吞沒了。鐘墨在江邊來來回回的找,壓根沒見到云夢初的影子。不時有樹枝和沙石被風吹起打到他的身上,他也顧不得許多,只是在江邊一遍又一遍的喊對方的名字。
一個大浪襲來,將鐘墨卷進了江中。
他索性潛進水里漫無目的游來游去,水中漆黑一片,上面上亦是漆黑一片。
“云夢初……”鐘墨在水里游到精疲力竭,就著波濤被沖到了岸上。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又順著岸邊開始漫無目的的尋找。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風雨絲毫沒有減弱,鐘墨的心不由一點一點的開始沉了下去。他沿著江岸一路尋找,江邊的地勢也由平坦變得高低不平。再往前走,地勢陡然變高,腳下的土地也由沙石變成了堅硬的山石。
突然一個風頭卷來,鐘墨一不留神便被風卷倒了,然后連著幾個跟頭摔到了亂石堆里。
他躺在那里,身上不斷傳來大大小小的痛楚,但是最讓他難以承受的卻是心里的痛楚。那一刻,鐘墨知道,自己是在意云夢初的。
哪怕對方自始至終都在不斷的制造麻煩,哪怕對方身上似乎沒有任何值得自己欣賞的優點,哪怕對方的行為舉止處處都讓自己覺得匪夷所思,哪怕對方與自己一樣是個男子。
可惜,有些事,無論再怎么極力否認,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從鹿靈谷見到對方的那日起,鐘墨就已經惹上了這個麻煩。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卻一次次的深陷其中。
若非今日之事,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知道,原來那個少年在自己心里竟然已經如此重要。
“云夢初……”
鐘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著頭頂的夜空大叫道:“不許死……”
風聲終于越來越小,身上的痛意也漸漸變得模糊,唯獨揪成一團的心縮的越來越緊,直到他失去意識依舊疼的他幾乎窒息。
昏迷中的鐘墨,突然被人抓住了雙腳。
然后被人用一個頗為不得法的姿勢,拖進了一個昏暗潮濕的山洞。
身上被山石割傷的傷口經對方這么一拖,都加重了幾分。但是抓住他腳腕的那雙手不斷傳出的涼意,卻讓昏迷中的他莫名有些安心。
一路走來的這些時日,他已經不知不覺間對那個人身上的寒氣生出了些許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