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云夢初望著眼前的陸靈,突然有些感慨。這世上的很多事看似是偶然,可似乎又總有一只手冥冥之中左右著一切。
當初他會到鹿靈谷,是因為無意中撞到了白刃。如今他會到這個荒島上,也是因為鐘墨無意間賭氣,不愿去上游找鐘鳴備好的船只。
這是巧合,也是注定。
“你和老伯……你和他是……?”云夢初擰著眉頭,反反復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兩人之間的關系。
陸靈見狀冷哼了一聲,道:“許你和一個男人成親,不許我喜歡一個男人么?你今天之所以會喜歡男人,說不定就是從我這里繼承的癖好,看看你這張臉就知道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云夢初百口莫辯道。
陸靈當然知道對方不是那個意思,于是又開口道:“你現在還小,將來不要學我,要和他好好過日子,別重蹈我的覆轍。”
“哦。”云夢初聳了聳肩,心里竟然有些留戀這種被長輩教訓的感覺。不過陸靈顯然不太擅長教訓人,說了這么一句就沒了下文。
“舅舅,為什么你和……和我娘都沒有名字?”云夢初道:“我問過老……問過他你的名字,他說他不知道。想必你現在的名字,是后來自己取的吧?”
陸靈,鹿靈。
他的名字取了那個人的姓氏,又取了那個人的所在。
陸靈望著云夢初半晌,仿佛在做一個很大的決定。良久之后,他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原本不打算將這些事告訴你,可是如今你已經成婚了,也算是個大人了,我索性就不瞞著你了。將來若是我不在了,好歹還有你知道這些事。”
云夢初正襟危坐,不由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吐沫。
“故事很長,先回去吃早飯吧。”陸靈說罷便起身朝著島中行去。云夢初莫名其妙的愣怔了片刻,起身收起魚竿,發覺魚鉤上壓根沒有魚餌。他連忙拿著魚竿拎起空魚簍追了上去。
“舅舅。”云夢初氣喘吁吁的追在對方后頭:“你為什么沒裝魚餌?”
“忘了。”陸靈道。
云夢初:“……”
回去之后,云夢初再一次對這個舅舅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原來對方出門釣魚之前,已經煮好了粥。這會兒正好悶爛了,而且溫度也剛剛好。
云夢初飛快的跑回房想叫鐘墨起床一起吃,可是看了眼對方睡得正踏實的樣子,便只得作罷。他先幫對方盛好了粥端到房里擱著,然后才顧得上自己吃。
陸靈搖了搖頭,道:“一頓不吃又餓不死。”
云夢初臉紅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快點吃,吃完了去釣魚,不然中午就要餓肚子了。”陸靈道。
“在島上除了吃魚就沒別的東西吃么?”云夢初問道。
陸靈嘆了口氣,道:“有啊,可以打獵,摘果子,種糧食。不過我一個人怎么著都餓不著,現在收留了你們兩個,少不得就得多忙碌一些。總不能叫我這唯一的外甥餓肚子吧?”
云夢初聞言笑了笑,感覺心里充斥著無比的快樂。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家的感覺了。
兩人吃過飯又拎著漁具去了河邊。
這次云夢初特意檢查了魚餌,確保不會像早晨一樣徒勞無功。
“舅舅……”云夢初與陸靈隔了一丈遠的距離,手里各握著一支魚竿。
“別催我,我只是在想要從何說起。”陸靈裝好了魚餌,將魚鉤拋到水里。
“從你和我娘的身世說起?”云夢初提醒道。
陸靈嘆了口氣,道:“好吧。”
陸靈望著悠遠的河面,陷入回憶,道:“西域有一個沒有名字的門派,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它沒有名字,只知道不止它沒有名字,就連它門下的每一個弟子都無名無姓。”
“它收入門下的每一個弟子都會被下一種蠱,那種蠱一旦中了,就會忘記所有的過去。我和你娘是十歲那年加入它的,所以我們對于自己過去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你娘是我的妹妹,比自己小半個時辰。”陸靈道。
云夢初問道:“那沒有名字,彼此怎么稱呼?”
“它門下的所有弟子幾乎都是被隔離開訓練的,所以彼此之間不需要稱呼。”陸靈道:“我和你娘或許因為是兄妹的緣故,所以是同時接受的訓練。直到接受任務之前,我們都生活在一起。”
“任務?”云夢初問道。
陸靈嘆了口氣,道:“它雖然沒有名字,可是在當時還是頗有些江湖地位的,只不過這種江湖地位只在心懷不正的人那里才行得通。”
“為什么?”云夢初不解道。
“它收入門下的每一個弟子都會被訓練成擁有特殊技能的人,到了十五歲之后便會高價賣給雇主,替雇主執行各種各樣的任務。殺人放火,迷惑人心,竊取情報,做什么的都有。”陸靈道:“因為在執行任務之前,會有人根據任務的內容在每個弟子體內下不同的蠱,所以沒有人敢逃跑或者背叛。”
“那……你和我娘被下了千寒蠱,是為了什么任務呢?”云夢初問道。
陸靈提起魚竿,釣起了一跳巴掌大的魚。他將魚放到魚簍里,然后又給魚鉤裝上了魚餌重新拋入河中。
“我不知道選擇我的雇主是誰,只知道我最初的任務是去鹿靈谷,并且要想方設法的留在那里。”陸靈道:“我當時只有十五歲,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于是便在山上找了一頭狼,讓他把我咬的遍體鱗傷,然后假裝偶然的出現在鹿靈谷。”
“當時我已經奄奄一息了,谷中的弟子見我年紀小又可憐,便收留了我,自那之后我就在谷里留下了。鹿鳴……他起初很討厭我,經常刁難我,后來慢慢的便對我好了起來。”陸靈說到這里,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
一旁的云夢初頗為感同身受的笑了笑。
“在鹿靈谷待了三年之后,雇主又想方設法提出了新的要求。他們要求我,殺掉鹿鳴或者想辦法將鹿靈谷據為己有。”陸靈道。
“啊?”云夢初道:“那你答應了么?”
陸靈搖了搖頭,道:“那個時候我和鹿鳴已經……我不可能殺他,那兩個要求我都做不到。可是當時抑制千寒蠱的解藥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延長了服用解藥的間隔,從三個月變成四個月,于是后來每到最后的那半個月,我都會經歷寒氣的折磨。鹿鳴后來琢磨出了用內息幫我祛除寒氣的法子,可是那種法子特別耗損真氣……原來每隔四個月用一次還好,若是解藥用盡了之后,根本就支撐不了多久。”陸靈道。
云夢初對于千寒蠱是有過感同身受的體會的,那種被寒氣漸漸吞噬的感覺,實在是讓人絕望不已。
“你們沒有試過用血么?”云夢初問道。
“被下蠱的時候,我已經被喂過血了,所以這個法子沒用。”陸靈道。
“那后來呢?”云夢初問。
“你見過鹿鳴,他的頭發……就是因為我才變白的。”陸靈道,“那段時間我的情緒特別失控,眼看著為了我不斷耗損真氣,頭發也一次次白的越來越厲害,我覺得自己非走不可。”
“他的脾氣很執拗,每次我說要走,他都會很生氣。”陸靈道:“后來我在他為我祛除寒氣之后尚未恢復體力之時,偷偷的走了。”
云夢初聞言不由面露不忍道:“那他知道你去鹿靈谷的目的嗎?”
陸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說不出口。不過在我臨走之前,給他寫了封信,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講清楚了。想必他應該會恨我才對。”
云夢初聞言后暗道,怪不得自己偶然出現在鹿靈谷的時候,鹿歌差點把自己折磨死,想必是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所以對這種受了傷偶然出現的人都會心存忌憚吧。
“我覺得老伯……他應該很想念你,要不然也不會見了我只后那么失控。他甚至為了讓我留在那里,差點失手殺了我。”云夢初道:“既然你體內的千寒蠱,如今也有了抑制的法子,你何不去見他一面呢?”
陸靈不由苦笑了一下,道:“你能確定他對我的想念,是出于愛還是出于恨嗎?”
云夢初聞言不由愣怔了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的出現與他而言本來就是個騙局,即便后來我對他的心意是真的,可是開始是錯的,怎么可能有對的結局?如果不是我那么自私,那么貪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就不會經歷那些。”陸靈轉過頭望了一眼云夢初,道:“你的魚咬鉤了。”
云夢初聞言急忙提起魚竿,沒想到那條魚掙扎了片刻,噗通一聲又掉回了河里。他只得重新給魚鉤裝了魚餌,略帶感慨的將其丟回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