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能以同等甚至更高的境界,去點化、消融這位阿羅漢跨越時空的執念。
相比之下似乎直接想辦法再打死對方一次,反而顯得更“簡單”些。
罷了,罷了。
許宣將杯中殘茶一飲而盡,將煩惱暫時拋諸腦后。
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
收斂了先前略顯跳脫的心緒,神色一正,將杯中茶湯斟滿,雙手奉至龍君面前,語氣誠懇地問道:
“晚輩即將北上,前路未知,龍君見多識廣,俯瞰九州,不知何以教我?”
龍君聞言,臉上那絲戲謔慵懶的神情稍稍收斂,變得認真了幾分。
“北上之后,莫要再隨意提及我的名號。”
“提了也無用。長江之水潤不到黃河兩岸。”
……瞧您這話說的,我是那種整日里扛著虎皮當大旗的人嘛?
許宣心中暗自嘀咕,不過就是極其偶爾地在必要之時“借用”那么一絲絲威名罷了。
龍君似乎看穿了他那點心思,卻也不點破,繼續說了下去。
而接下來的建議,則顯出了真正的分量和價值:
“北方之地,宗派林立,遠非江南可比。蓋因中原大地自古便是九州核心,人族氣運所鐘。”
“人道鼎盛,自然英杰輩出,能青史留名開宗立派者,猶如大河之浪,一茬接著一茬,從無斷絕。”
“你若想真正傳道于人族,中原是必經之途,亦是必爭之地。”
“若不能在此地立足,縱使在邊陲之地聲勢再盛,終究難脫‘邊角料’的格局。”
“只是能在這片龍虎交匯之地混出頭的宗派,無一不是底蘊深厚、手段非凡之輩。”
龍君略一沉吟,如數家珍般道出幾個名號:
“禪宗北宗、凈土宗北宗、天臺宗北派、律宗、北天師道、靈寶派、凈明道、樓觀道……”
“這些還只是其中翹楚,聲名赫赫,底蘊之深,絕非江南尋常宗門可比。其余堪稱頂流的大派,亦不在少數。”
“能被本座記住名號的,無不是歷經風雨、傳承有序的宗門。而且在過去這些宗門無一不是‘上邊有人’的。”
龍君所謂的“上邊”,自然指的是那縹緲難尋的仙佛之境。
這些宗門歷史上曾走出過不止一位證得果位、飛升上界的天師、羅漢甚至菩薩。
其傳承功法直指大道,與上界祖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當然現在上邊沒人了,但本身實力亦是相當強橫。
許宣聽到“凈土宗北宗”時,神色如常,并未顯露絲毫驚訝。
無名老僧早已有過囑托,言道北上之后可前往并州、汾州一帶,與北宗的同門“交流經義”。
以許宣那慣于“化緣”的思維來理解。
這話的潛臺詞便是:若在北方遇到麻煩,大可去找那邊的“兄弟”求助。據說北宗的“扛把子”們不僅修為硬朗極為“能打”,且頗重同門情誼,很是“講義氣”。
北宗與江南祖庭之間的關系也甚是和睦,并無什么南北隔閡或理念之爭,屬于“有事真能靠得住”的堅實盟友。
因此,這股力量早已被自動劃入了“己方勢力”的范疇,算是北上途中難得的安心保障。
至于龍君提及的其他那些北方大宗派……許宣摩挲著下巴,心思活絡起來。
此番北上,正打算好好與它們“打打交道”,無論是“文交”還是“武往”,總得摸清深淺,方好行事。
“這些大宗門,你少去打交道為好。”
龍君一句話,猶如冷水潑面,驟然打斷了許宣的盤算。
這一次的語氣里竟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于“善心”的告誡,仿佛是不忍心看到這朵“二代白蓮”還沒開始在北地綻放,就莫名凋零。
“為何?”許宣瞬間警覺,收斂了散漫的心思。
“因為有仇。”
祂進一步解釋道,修行之道除卻那些應天地氣運而生的絕世奇才,絕大多數修士的力量,都需要漫長的歲月和豐富的經歷來打磨積淀。
歲月積累的是日夜打坐練氣、吞吐天地精華而來的雄厚法力;而經歷錘煉的則是于無數成敗得失、生死危機中磨礪出的堅韌心力。
因此世間真正的強者,年歲往往都不小。
但北地這些大宗門里,如今能執牛耳、稱老祖的人物,其年歲大多集中在三百余歲……
這個數字很有說道。
“再往上的,”龍君語氣平淡,卻透著一絲冰冷的意味,“不是早已死了,便是徹底廢了,茍延殘喘。你以為,他們是因何折損的?”
許宣默然,龍君的話語在他面前展開了一幅血色斑駁的畫卷。
北方修真界如今這批堪稱中流砥柱的三百余歲強者,幾乎無一不是從“白蓮之亂”那場浩劫中掙扎存活下來的幸存者。
他們親眼見證過的殘酷與隕落,遠超常人想象。
那是一個宗門傾覆、傳承斷絕、師長親朋紛紛凋零的時代。
當年聲勢浩大的般若學派“六家七宗”,其中大半的山門都被強行轟開,傳承典籍被奪走、焚毀,道統幾乎斷絕。
其他道門巨擘的遭遇也大同小異,畢竟《白蓮降世真經》的根基之中,本就融匯乃至“消化”了諸多道門玄功。
凡是被認定為阻礙白蓮圣母“降世渡劫”之路的強者,無論出身何派,修為多高,幾乎都遭到了無情的清算和圍殺。
那是一段真正用血與火書寫的歷史,腥風血雨,彌漫北地。
經過龍君這番描述,許宣對北方的局勢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宗門林立,意味著當年卷入那場浩劫的勢力就越多。
死的越多,意味著結下的血海深仇就越深。
仇人……自然也就遍地都是。
就像江南凈土宗還供奉著佛祖遺留的紫金缽盂一樣,那些北方的頂級大宗,哪一個沒有幾件傳承久遠、威力恐怖的鎮宗法器或是壓箱底的大陣?
一旦自己這“白蓮圣父”的身份暴露,哪怕只是露出一絲馬腳,引來這些積蓄了數百年恨意的宗門傾力追殺……
那結局,有點意思。
圣母大姐留下的這份“負面資產”,著實有些過于“雄厚”。
而且早已深深烙入他的傳承根基與因果之中,根本無法切割。
“有一些難辦……”他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石桌。
但旋即,他眼中并未浮現畏懼,反而掠過一絲極具侵略性的、近乎興奮的光芒。
“但不是不能辦。”
歷經錢塘三年,于風浪中博弈,與妖魔周旋,同官府斡旋,甚至直面過古妖殘念……
這早已不是在絕望中掙扎求存的“邪教頭子幼年期”了。
此刻的許宣,已然步入了他謀劃中的“成熟期”。
手段、心性、實力、乃至可調動的資源,都已不可同日而語。
他有的是手段和能力。
聊完這般沉重的話題,心思一轉便想到了另一樁事。
機緣。
云夢澤那趟渾水,他可是實打實地出了大力,險些把命都搭進去。
事先說好的“獎勵”,也該兌現了吧?
龍君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古怪,似乎也在斟酌,最終干脆利落地開口道:“你想要什么?”
以祂的身份和積累,能拿出手的東西實在太多,且無一不是世間難尋的頂級奇珍。
若說白素貞是坐擁一千七百年底蘊的“富婆”,那執掌萬里長江、歷經無數歲月的龍君,絕對堪稱如今九州隱形的“資產排行榜”前列巨擘。
不如讓這小子自己提。
把這貪婪的小子喂飽,那么自己的一些籌謀就有希望了。
許宣聞言,果然毫不客氣,開門見山:“還有‘龍門’嗎?”
這東西最初并未太過上心,但眼見小青那家伙吞了龍門遺蛻后實力一路飆升,連續進化,每次蛻變后都猛得一塌糊涂,實在看得有些眼熱。
他覺得自己還是得稍微補強一下,免得真的被翻車了。
龍君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毋庸置疑的意味:
“《白蓮降世真經》之中,早已融入了龍門的精髓,你只需按部就班修行,效果遠勝外物,無需再多此一舉。”
話雖如此,祂卻屈指一彈,一道凝練至極、蘊含著躍動生機與古老威儀的金光倏然沒入許宣的手臂。
皮膚表面微微一熱,浮現出一個淡金色的印記,隨即隱沒不見。
“當然,你若真想親身再體驗一次龍門躍遷的完整過程,可自行前往黃河龍門山。”
龍君補充道,“憑你如今根基,若能忍受住烈焰燒尾、脫胎換骨之痛,成功越過那道天地生成的真正龍門,于肉身、神魂乃至氣運,都自有莫大好處。”
“當然這不算是我的獎勵,你再選一個吧。”
龍君厚道啊,還贈送了一個小禮物。
“那……有沒有能讓我一下就成為人間絕頂,橫掃無敵的好東西?”許不要臉同志得寸進尺,雙眼放光,問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龍君聞言,竟很認真地想了想。
然后給出了一個無比幽默又無比真實的答案:“有倒是有。但你駕馭不了。而能駕馭那東西的強者……本身就已經天下無敵了。”
換言之,弱者用不了,強者不需要。
說完,祂又屈指一彈,一道更為凝練、內蘊著某種試煉意味的金光打入許宣另一只手臂之中。
“你若真想求那天下無敵,需先煉就一顆無敵之心,方能駕馭那滔天法力。”
“憑借此印記可去淮水之底試試,或可磨礪出幾分真正的無敵心魄。”
龍君厚道啊!
又附贈了一個“小禮物”。
對于許宣而言不論是龍門山的資格,還是淮水的機緣都不是小機緣,說送也就送了。
不僅如此,祂還顯得格外慷慨,大手一揮:“你還想要什么?今日一并說來,我盡量滿足你。”
不是……祂今天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了?
許宣心中的警報瞬間拉響。
大家嘴上說是“朋友”,實際交情有幾斤幾兩他自己還是清楚的。
平常自己沒少干拿著雞毛當令箭、借著龍君的名頭在外面狐假虎威的事兒。
理論上沒被打死都算龍君脾氣好了,哪還能有這般好待遇?
加上對龍這種生物更是沒有任何“祥瑞濾鏡”,深知其威嚴與莫測并存的本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刻見好就收,臉上堆起真誠的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