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教內高人,也或多或少收下徒子徒孫,將自己對《白蓮真經》的理解傳播開來,形成了各式各樣的支脈流派。
試想,若白蓮圣母未曾中途隕落,以她的驚才艷艷與白蓮教這般蓬勃的發展勢頭,歷經三百年積累,或許真有可能聚攏起足以撼動天命的氣運。
斷了那“未來彌勒佛”的降臨之路,自成一方佛國主宰。
可惜,天道高渺,逆天而行者,終將面對重重劫難。
縱有通天之能,終究還是未能抗過那最兇險的關隘,消失在了三界之中,宏圖霸業戛然而止。
不過,她所開創的這套鼓勵分支匯聚氣運的發展脈絡,卻作為最寶貴的遺產留存了下來。
正因如此,即便白蓮教在三十年前遭遇朝廷與正道的聯手重創,損失慘重,卻依然能如同野火之后的勁草,蟄伏待機,等待著下一次卷土重來的時機。
當然,一個組織發展到如此厲害的程度,自然會引來整個天下所有大勢力的忌憚與圍攻。
朝廷視其為心腹大患,正道宗門更是將其看作必須鏟除的邪魔歪道。
然而,白蓮教卻在這種高壓下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剿而不滅,殺之不絕。
往往這邊剛鎮壓下去,那邊又如雨后春筍般,東冒出一團,西冒出一簇。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其核心傳承的神魂之道本就擅長隱匿、滲透,極易潛藏于市井鄉野。
另一方面,白蓮教義對于生活困苦渴望改變的普通人,有著極強的蠱惑力和吸引力。
在白蓮圣母隕落之后,成功化為了帝國的癌細胞。
侯生從大環境說到小環境,然后感慨自身際遇有些不幸。
他最初的歸屬是白蓮“本教”體系,早年的搭檔正是后來在建鄴搞風搞雨的李少翁。
兩人當年狼狽為奸,一個精于陣法丹藥,一個擅長神魂幻術,在地方上著實干了不少“大事”,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后來,李少翁領了尋找“鎮龍臺”的重要任務,南下建鄴。
而侯生則被派來探查“大澤鄉陰兵借道”的異象。
結果,這項任務被大智法王看中并接手,侯生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劃歸到了大智法王的麾下。
可惜并非大智法王的嫡系,能力也不算頂尖,最終便被“發配”到這薊縣小地方,負責看守這處已近完成的儀軌,遠離了教內的權力中心。
“幸好……幸好如今又被大慈法王您收編了!”
侯生語氣中帶著慶幸,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說道,“說來,之前教內盛傳大慈法王您在江南隕落的消息,還是從‘夢善社’那邊傳出來的……現在看來,這都是法王您老人家布下的障眼法啊!高,實在是高!”
他一邊奉承,一邊心中暗嘆:果然,能坐上法王之位的,沒一個心不黑的,算計都深得很吶!
如今的侯生,別無他求,只盼著能在新老板“大慈法王”麾下好好表現,立下功勞,提升修為。
只要能突破到三境,在教內的地位便會截然不同。
到時候,說不定他也能被外放出去,找個合適的小地方開枝散葉,創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小支派,那才算是真正熬出了頭。
“那你還知道些什么嗎?”
許宣平淡的一句話,如同冷水澆頭,讓他激靈一下回過神來。
連忙躬身,語氣帶著十足的誠懇與惶恐:“回稟法王!小人…小人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這話倒不算完全虛言。
為了博取這位看似手段酷烈但或許“賞罰分明”的新老板信任,他早已將薊縣乃至周邊郡縣所有他知道的白蓮教聯絡點、潛伏人員花名冊都主動交了出來,幾乎掏空了所有的情報儲備。
幻想著用這種徹底的“坦誠”,換取大慈法王的青睞,從此成為心腹,走上人生巔峰。
許宣看著那副急于表功的模樣,有些唏噓地點了點頭。
‘你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快就把自己的利用價值給榨干了呢?’
‘而且,細細翻看你的過往,作為老牌白蓮教徒為了所謂“教業”和私利,干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樁樁件件,也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啊。’
‘罷了,罷了。’
許宣心中已有決斷。
讓這老家伙走得痛快一些,算是給予這份“坦誠”最后一點體面。
當然,作為一個自認講道理的人,許宣也不喜歡“不教而誅”。
于是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銳利:
“侯生,本座最后問你——”
“你是否真的愿意為圣母……獻出你的一切?”
侯生心中先是一愣,隨即涌起一陣狂喜!
法王這么問是什么意思?是在考驗我的忠心嗎?
教內誰不知道,大慈法王向來以對圣母最為忠心耿耿而著稱!
那么此時此刻就是給新老板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好機會!
立刻整了整身上那件略顯陳舊的法袍,清了清嗓子,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混合著虔誠,回憶與激動的復雜表情,用一種略帶哽咽的腔調開始了他的表演:
“法王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小人我的母親就……”
一段聲情并茂的“心路歷程”就此展開。
從幼年時目睹人間疾苦,世道不公的迷茫與痛苦,到偶然接觸白蓮教義時那種如見光明,找到人生方向的狂喜,再到如今有幸得遇大慈法王,親身感受到法王您對圣母的赤膽忠心所帶來的震撼與感召……
講得極其投入,眼角甚至擠出了幾滴渾濁的淚水,感情充沛,語調起伏,將一個迷途羔羊找到最終信仰歸宿的歷程演繹得淋漓盡致。
最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搶地,用近乎嘶吼的聲音宣誓:
“為了圣母大人,為了真空家鄉,小人愿意獻出自己的一切!”
總之,核心思想就兩個字:
忠!誠!
許宣露出十分“滿意”的神色。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哦。
“咳咳,我可是個認死理的人。”這句話輕飄飄的,卻讓侯生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徹底釘死了。
“既然如此,”許宣話鋒一轉,直接下達指令,“你即刻去仔細研究該如何激活那九重法壇,打開通往陰間的門戶。此事關乎迎接圣母回歸之大業,不得有誤。”
半日時光倏忽而過。
天際一道凌厲劍光破空而至,穩穩落在荒地之上,顯出李英奇颯爽的身影。
身后還跟著一位身著紅衣氣質幽艷的女子,正是虞姬。
“咦?你們這是……?”許宣有些詫異。
李英奇收劍入鞘,利落地行禮回道:“回稟師伯,是師傅傳訊于我,說您這邊可能缺些得力人手,命我速來聽候調遣。”
側身讓出虞姬,“正巧虞……虞姑娘對陳勝之事頗感興趣,便一同前來。”
許宣瞬間明了。
虞姬這般急切,恐怕是聽聞陳勝能在陰間招兵買馬,意圖重返陽世的消息,心中燃起了希望。
既然陳勝可以,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項羽,是否也能如此?
她大概是盼著能來一出陰陽相隔的“妖鬼情未了”,再續前緣。
但這希望著實渺茫。以霸王那驕傲到骨子里的性情,即便真靈未泯,恐怕也絕不屑于驅使鬼兵擾亂人間秩序,行此等陰祟之事。
不過……虞美人嘛,性子本就執拗偏激,甚至可以說骨子里帶著點瘋癲癡狂。
既然想來,便由她去吧,或許親眼見證一番,才能讓她徹底死心,或……找到新的執念方向。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小心翼翼觀察的侯生,見來了“同僚”,趕忙堆起笑臉湊上前,打算混個臉熟。
許宣順勢淡淡介紹了一句:“這位是侯生,日后便算是我夢善社的人了。”
李英奇是何等機敏的人物?
她可是在新安郡時就拜入小青門下,保安堂還只是個小小藥鋪時就跟著砍人放火、搞風搞雨的核心元老。
就和自己師傅一樣,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干壞事上是很有天賦的。
只憑這輕描淡寫的一句介紹,瞬間就品出了三層意思:
首先,這個叫侯生的老頭,絕非自己人,需加提防。
其次,師伯眼下用的馬甲是“夢善社”,行事說話得按這個身份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這老家伙怕是要倒大霉了。
她面上不動聲色,甚至對侯生露出了一個堪稱“和善”的微笑,心中卻已開始默默為這新“同僚”點蠟。
侯生臉上那點諂媚的笑容頓時僵住,對方雖然和善,但依舊保持著警惕。
別說自報名號,連句客套話都欠奉,顯然是防著被不相干的人知曉根底,以免日后被邪法詛咒。
接著,李英奇便帶著虞姬徑直走到院落另一角,自顧自地盤膝打坐。
侯生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尷尬,但想到自己是新加入的,資歷淺薄,也不好發作。
只能強壓下心頭不快,訕訕地退到一旁,只是心中已然將這兩人的模樣牢牢記住。
‘哼,一個乳臭未干的劍修,一個化形不久的小妖,真是不懂修行界的長幼尊卑,毫無禮數!’他暗自發狠,‘待老夫日后在法王麾下混出頭來,定要好好炮制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
然而,這份暗戳戳的記恨并未持續太久。
約莫又過了半日,侯生正埋頭研究法壇符文時,猛然感受到一股極強的氣場所迫,令他心神劇震!
他駭然抬頭望向天空。
只見天際妖氣沖霄,那妖氣并非尋常精怪的陰邪之感,反而透著一股堂皇大氣、古老厚重的意味,顯然來者血脈非凡,道行高深!
更令人心驚的是,那磅礴妖氣四周,竟如眾星拱月般,環繞著四道純正無比、凌厲絕倫的蜀山劍氣!
這是什么古怪組合?!
妖氣與劍氣非但沒有相互排斥,反而隱隱形成某種玄妙的平衡與呼應!
待那漫天云氣被劍氣與妖氣蕩開,他才看清,共有五道身影如磐石般屹立在大地之上。
為首者是一名青衣少女,妖氣正是源自于她,而身后赫然站著四位氣度不凡背負古劍的年輕男女,個個劍氣凜然,正是最正統不過的蜀山傳人!
“法、法王……這幾位是……?”侯生聲音都有些發顫,指著那五人,看向許宣。
許宣眼皮都未抬一下,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哦,也是我們夢善社的。”
侯生:“……”
一股強烈的不對勁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
前后加起來,這“夢善社”已經來了七八個人了,可這些人身上竟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相熟的白蓮教法力氣息!
就算是不同支脈,修煉側重不同,但根源的白蓮本源氣息總該有一絲半縷吧?
侯生額角開始滲出冷汗,他艱難地轉向許宣,嘴唇哆嗦著,試圖說點什么:
“法王大人……其實我……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