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頭戴玄冠,形制古樸,冠前垂十二旒玉藻,玉片溫潤,象征其曾為帝王之子、后又為朝廷火正重臣的尊貴身份。
臉龐兩側,各鐫刻著朱雀展翅的圖騰,鳥羽的紋路細密繁復。下頜處更垂掛著九串赤玉珠串,每串九粒,取九九至極之數,暗合火德之盛。
其身披玄衣纁裳,乃是上古帝王祭祀之服色。其上以金絲繡滿周天星辰與流轉不息的火焰紋路,衣袂層層迭迭,線條流暢,如云霞繚繞周身,又似神火在其上靜靜燃燒。
神像雙手攏于胸前,姿態莊重。
左手虛托一團以赤玉鏤刻的“心宿”星團,三星鼎立,雕工精湛,在幽暗中自行散發著微光,熠熠生輝,彰顯其執掌星辰火源之權能。右手并指如劍,指尖似乎有無形的火焰在靜靜燃燒,歷經千年信眾香火與意念匯聚,竟將那原本深紅的檀木指節,熏染出一種歲月沉淀般的深沉暗色。
壇下信眾供奉的香火未曾徹底斷絕,青煙裊裊繚繞,使得神像威嚴的面容在光影明滅之間更顯神秘莫測。
三人依循禮數,先是上前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隨后便定在原地,運足目力,催動靈覺,死命地觀察著神像與周圍的每一寸空間。
然而,半晌過去,依舊沒有看出什么特異之處。
“貧僧之前也曾來過數次,細細感應過與此時一般無二,神像之內空空蕩蕩,毫無靈性反應,與尋常的古舊木雕無異。”
慧忍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他的禪心敏銳,只看到一片沉寂的虛無。
另一側,石王則是默然無聲地攤開那如同巖石般的手掌,五指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恐怖的速度屈伸掐算起來。
以自身天賦神通推演天機數據。
將此地相關的傳說故事、千年的歲月變遷、人族歷史的記載、乃至腳下土臺的夯土成分、空氣中殘留的香火愿力波動……所有這些看似無關的信息,都化作數據流,通通加入演算之中。
然而,推演良久,最終也是一無所獲。
但內心深處,并不覺得此地真的就如此“干凈”,只是憤恨于自身。
這一手天機數術在遇到許宣之前,也算能窺得幾分玄機。可之后,就再也沒能成功推演出過任何有用的結果。
這神通……在許宣身邊,簡直是廢了啊。
就在慧忍失望、石王暗自郁悶之際,許宣則是凝視了神像半晌,眸光深處有細微的白蓮虛影與厄土氣息流轉,隨后……他大約是看出了什么。
“并非全無線索,”許宣緩緩開口,“這神像深處,確實還殘余了一點點……幾乎微不可察的靈性碎片,如同即將徹底熄滅的余燼,可以忽略不計了。”
慧忍聞言,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沉了下去。
嘆氣道:“僅憑這點殘余,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可如何是好……”
誰知道許宣話鋒陡然一轉,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把握:“貧僧或許有辦法可以嘗試激活這一點靈性余燼,讓其短暫復蘇,道出些許真相。”
“只是動靜很大,還只能在人道紅塵氣彌漫的時候時候施展,所以梁王府必然會知道這里發生了大動靜。”
最后圣父用有些微妙的語氣,補了一句:“現在看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啊。”
嗯?!
此言一出,慧忍驚疑地看向他。
這活……可不是和尚該擅長的啊!
就算是精通儀式的道士也更側重于驅使、封敕,而非“激活”這種原始的靈性。
法海禪師……還真是個寶藏和尚,難怪可以出圈。
不過,什么叫時間不多了?
咱們不是才出門一個時辰不到嗎?不是才來到第一個地點嗎?怎么看樣子.會很快就結束啊?
而石王也是感慨:怎么又是時間不多了。
自打入了保安堂就經常聽到這一句,從堂主副堂主到下邊的劍俠老道士都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千百年的修行規律似乎已經被拋棄,新時代的修行者全部都是勇猛精進到讓正常人心驚。
近乎魔道?不,是魔道也不敢如此進步。
現在就連自己這種石頭心竟然也有了幾分躁動之感,這就是公子說的大勢嗎?
不管兩個強橫護衛怎么想,許宣便轉身走出了寂靜的閼伯臺,重新融入了下方那喧囂鼎沸的廟會人流之中。
他一邊在人群中穿行,一邊仿佛自言自語,又似在對身后兩人解釋道:
“喚醒這等近乎湮滅的古老靈性,靠佛門的禪定誦經,或是道家的符箓敕令,都如同隔靴搔癢,力道不對。這種事情上,自然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儺禮更好用啊。”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恰好,對于這儺舞儺祭之道,我會那么一點。”
兩根手指一捏的手勢有些奇特,但意思表達的很明確。
說完腳步停在了一個賣各式面具的攤販前,目光掃過,隨手拿起一張看似普通的木制面具。
也不管那面具原本是何等粗糙或艷俗的模樣,在他指尖拂過的瞬間,一陣清風般的無形力量掠過面具表面。
待力量散去,已然徹底變成了許宣意念中想要的樣子。
只見那面具:
額心高高聳起,如同異骨,上面刻滿了玄奧的“燧木”旋轉紋路。雙眉不再是毛發,而是兩道以金銅熔鑄,邊緣銳利如火焰在飛揚。
巨目眼眶深陷,嵌在赤紅如血的面龐上,更顯詭異威嚴。
鼻梁如斧劈刀鑿般挺直,鼻翼賁張。其下是一張猛然張開的巨口,口中清晰可見兩排森白尖銳的獠牙,上下交錯。
這,便是許宣隨手制作蘊含其意志的——儺面。
從圣皇賜予,到自己制作,某人的進步肉眼可見。
而當這張充滿蠻荒、威嚴與神秘氣息的儺面,被許宣抬手緩緩扣在臉上的那一刻。
“嗡……”
一種無形的、古老的、帶著原始野性與神圣意味的特殊靈性,驟然出現在大地之上。
然后,在慧忍與石王驚愕的注視下身體開始以一種奇特而古老的韻律微微擺動,氣質瞬間就從普通人變成了“古人”。
上古時期嘛,凡是厲害的人物基本都會有很夸張的行為習慣以及造型。
此乃異人的人設,可千萬不能少了。
隨即邁開步伐,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徑直走到了廣場正中央那片正在跳著酬神舞蹈的漢子和妹子們中間,毫不客氣地打亂了他們原本整齊的陣型。
“哎!你干什么?!哪里來的……”
剛剛被沖撞的漢子面露不快,就要上前呵斥驅趕。
這么專業的場合,豈是隨便一個帶著面具的人就可以加入的?
要知道他們也是自小就
“咚!咚!咚!”
不知從何處,傳來三通沉重而悠遠的鼓響!
與此同時,一陣迥異于凡俗的、帶著蒼茫古老氣息的風,自高天之上盤旋吹拂而下,掠過整個廣場!
在這鼓聲與古風之下,全場鼎沸的人聲如同被利刃切斷,瞬間肅然、寂靜!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廣場中央那戴著詭異儺面的身影所吸引。
緊接著,廣場邊緣祭祀用的燔柴無火自燃,騰起一股筆直的青色煙柱,直上云霄,混合著松柏清香與某種神圣意味的香氣隨之彌漫四方。
古老的儀式,已然在無人宣告中,自行開啟。
許宣張口,聲音不再似平日清朗,而是帶著一種蒼茫古老的韻律,如同穿越時空而來的禱祝,起調誦念:
伏惟大神,帝嚳之胤,高辛之英。降誕中土,宅居于商。
其德昭昭,其功煌煌。辨星辰而序民時,掌火政以教熟食。
鉆燧改火,去茲腥臊;觀象授時,利我農桑。
實開華夏文明之肇基,乃啟萬代溫飽之濫觴。
隨著這莊嚴祭文的誦念,許宣的身軀也開始應和著古老的節奏,猛然跳動起來!
雙足重重跺地,身形隨之猛然一展,雙臂大張,寬大的袍袖翻飛鼓蕩如垂天之云,其上繡著的周天星辰與火焰紋路仿佛活了過來。
垂掛的赤玉珠串轟然碰撞,發出的清越玉音,其聲竟一時壓過了那冥冥中的神秘鼓點!
舞步一步一頓,沉重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間隙,地皮為之隱隱震動。
圍觀者只覺得腳下傳來細微的麻意,仿佛那執掌火焰的遠古大神,正踏著洪荒的節拍,從塵封的神話中一步步走來。
慧忍倒吸一口涼氣。
佛心之中感受到了這方天地的靈性被迅速激活。
大地,水澤,風,云全部都隨著韻律在回應,而廟會中的人也在隨著散發靈性添到這場儺禮之中,成為了助燃物。
所有的反哺都被納入許宣的舞姿,幫助他繼續跳躍下去。
這就是懂一點點?
而且這舞蹈真的是取悅神靈嗎?
許宣身形旋身疾轉,越來越快,整個身影在眾人眼中化作了一團灼目的赤色旋風。
面具上那金銅鑄就的朱雀圖騰在急速旋轉中仿佛真正活了過來,展翅欲飛,更有點點流火般的金色軌跡隨之顯現,環繞其周身飛旋,灼熱的氣息彌漫開來。
面具上那森白的野豬獠牙,在明滅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忽隱忽現,仿佛正在發出無聲的咆哮。
姿態威猛霸烈,直欲將世間一切污穢、疫癘、不祥,盡數撕裂、焚毀,還天地以清明!
陡然間,舞姿又是一變,由極致的剛猛暴烈,轉為一種充滿警惕與壓迫的“狩”姿。
俯身低行,步履變得輕捷而詭秘,目光如炬,透過面具上那幽深的孔洞掃視四方,如同在黑暗中搜尋獵物的上古先民。
每一個凝重的停頓,每一次迅疾的探首,都仿佛在搜尋、在鎖定、在驅逐著那無形的邪祟與不潔。
其所到之處,圍觀的鄉民無不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脊背發涼,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灼熱的神威正將潛藏的陰寒鬼魅逼得無所遁形,紛紛潰散。
如火正巡視四方!
我勒個阿彌陀佛!慧忍大和尚終于發現了哪里不對,因為古老的神威并沒有匯聚在廟宇之中,而是匯聚在了禪師的身上。
這哪里是取悅,這是請神上身!
最終,那冥冥中的鼓聲在最為激烈高昂的頂點,戛然而止!
萬籟俱寂中,只見那大巫巍然定于祭壇中央,仿佛與腳下的大地,頭頂的蒼穹連為一體。
雙臂高舉向天,十指舒張,以一種無比精準而神圣的姿態,穩穩地指向心宿所在的方位。
此刻,不再僅僅是扮演神靈的巫,他便是閼伯大神在此刻的化身!
是那溝通天地、執掌火政、鎮守四方的古老神祇,其威嚴籠罩四野,令萬物屏息。
就在這極靜與極動的轉換剎那。
“轟!”
一道純粹由信仰與法則凝聚的赤金烈焰,自虛空中憑空而生,沖天而起!
拳頭大小的璀璨火星,自緊閉的閼伯臺廟宇中疾飛而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落入許宣那依舊高舉的手中。
最后一個定格造型其實并不在舞蹈之中,但架不住跳舞的人是個喜歡人前顯圣的。
此時面具后的那張帥臉笑的都不行了。
隨后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火星,感受著遠處傳來的急促腳步聲與隱晦的能量波動,迅速收斂周身所有異象。
“走,梁王府的人趕來了。”
動靜轉換,能屈能伸,莫不如是。
被驚醒的慧忍,也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場面有點大,更是明白為什么留給自己等人的時間不多了。
魁梧的光頭大漢轉身就要跑,結果剛一扭頭發現同樣身材壯碩的石王已經閃身到了樹林里面,幾個起落間影子都沒有了。
隨后一道殘影從身邊略過,禪師跑起來也是又快又輕巧。
凈土宗不愧是佛門第一宗,綜合素質真高啊。
本地和尚只能跟著幾個起落跳入林中,開始撤退。
只留下廣場上依舊目瞪口呆的民眾,以及那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帶著神圣余溫的灼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