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yè)的事,就應該交給專業(yè)的人去做。
網上有兩張照片,生動的詮釋了這個道理。一張是中東小霸王的指揮所里,兩名級別很高的將領站在椅子后面,看著中級指揮官坐在電腦前調兵遣將,并沒有親自下場亂操作瞎干預。
另一張是當年美軍“海神之矛”行動,由兩支海豹突襲隊去獵殺那位一手將美國報警電話改成911,把雙子塔干成遺跡的男人。當時在現場的奧巴馬、拜登以及那位躲在門口朝里面張望的男人,都是作為觀眾而非指揮官。
是他們級別不夠高?還是權力不夠大?
并不是說身居高位者都是酒囊飯袋,相反,他們本身就是能力很出眾的人,有些甚至是一層一層升上去的,完全了解該怎么做。
但隨著時間的變化,他們對以前的業(yè)務會有些生疏,也不了解目前身居前線的士兵作戰(zhàn)能力、心理狀態(tài)、以及裝備和理念的更新迭代,遠不如一直在做這件事的人得心應手。
打個比方,一位從千禧年就進入教育行業(yè)的工作者,一步步從實習教師——任課老師——班主任——年級主任——教導主任——副校長——校長,20年后成為教育局局長,你能說他教學能力不行嗎?人家已經桃李滿天下了好吧!
但你讓他明天去給初一一班的學生上公開課,和其他縣市的公開課一同競賽,作為省教育局、甚至是教育部的考察項目,他不可能做的比初一一班現在的班主任效率高、效果好。
別說全新的電子教學設備和軟件了,連班里同學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吧!臉都認不全!
輪到提問答題環(huán)節(jié),不認識班里的第一名不要緊,萬一小公雞點到倒數第一名上講臺做題,那這輩子絕對有了~
但韓局長自我感覺良好,對這種指揮千軍萬馬作戰(zhàn)的大權在握非常享受。手持鐵如意,長驅兩百里,從廬州出發(fā)一路干到壽縣城下,一路上全是鄭軍丟棄的旗幟、車馬、金銀財寶和來不及收拾的帳篷,甚至還有行軍鍋。
徽州軍作為前鋒開路,由于他們作戰(zhàn)能力彪悍,所以跟在他們身后的韓彥奉連鄭軍的面都見不到,他能看到的只有俘虜和尸體,理所當然的認為現在的鄭軍已經不堪一擊了。
他不了解情況,可一直跟馮延、王臣鶴作戰(zhàn)的徐京、朱寺是非常清楚鄭軍的,青州軍、望云軍、中央禁軍這些戰(zhàn)力極強的部隊迄今為止壓根就沒出現過,遇到的全是老弱病殘,傻子都感覺出有問題了!
但整個淮南已經盡入囊中,這是不爭的事實。現在只要再奪取壽縣,淮南府全境將盡數歸于大唐。
“總管!真的不能在追了!我們戰(zhàn)線拉的太長,跟上中軍步伐的不到兩萬人,剛才錢將軍差快馬來報,說步軍營的士兵追不上中軍,更有士兵停下來搶奪馬匹、金銀和物資,他正在盡力維持,或可等錢將軍跟上后,再行攻城。”
正在前進的中軍行軍大車旁,徐京身著鎧甲,手持大斧,滿臉憂慮外加焦急萬分的苦苦勸告。
坐在大車傘蓋下的韓彥奉聽完后暗暗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有點煩徐京,這一路上嘮嘮叨叨的就沒有停過。要不是因為他是徽州軍的將領,馬軍都尉,再加上還算聽話,一直給自己面子,他早就翻臉了。
正在這時,一直陪在韓彥奉身旁的吳郡太守朱寺也提著大刀出言奉勸道:“總管,徐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我們現在和后軍相距甚遠,首尾不能相顧。萬一有變,急切不能聚集,廬州守軍也無法及時支援,恐有全軍覆滅的風險,應當謹慎三思啊!”
聽到自己人也這樣說,韓彥奉就是再怎么不耐煩,也得表表態(tài)了,眾怒難犯,眾意難違嘛~
“行吧,既然二位將軍都這么說了,那我們攻取壽縣后,就停下來休整。等錢紹把他的部下約束好跟上來后,再作計較。”
一說到這個人,韓彥奉就有點生氣,這人是故意跟自己作對還是怎么的?慢吞吞的延誤戰(zhàn)機,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他完全忘記了,步軍營大部分士兵都沒有馬,兩條腿哪追得上四條腿啊!更何況他沖的這么猛,那些士兵眼瞅著追不上中軍了,一路上又到處都是沒人要的物資和金銀,不拿白不拿。
事兒是國家的,但錢是自己的。
“報——稟總管,壽縣城門大開,門后只有幾名灑掃的百姓,城頭上坐著一人,撫琴焚香,豎著一個‘馮’字,前軍不知虛實,不敢貿然攻城,特命小人前來稟報!”
嗯?
徐京和朱寺面面相覷,韓彥奉也是聞言一愣,緊接著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催促車前的士卒道:“速速前進,我們去到城下看看怎么回事。”
壽縣是大縣,也是江淮重鎮(zhèn),軍事地位僅次于廬州,經濟和政治地位則要遠高于廬州,在唐朝以前,這里是兩淮地區(qū)的治所,壽春府的“壽春”二字,就來源于此。
此城墻高壑深,背依八公山和東淝水,西北角有淮河緩緩流過,是淮南和淮北的分界線,也是江南和中原的地理分界線。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起,就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兩萬唐軍擁簇著韓彥奉的中軍車帳傘蓋來到壽縣城下,齊齊看向城上。
城墻上一根旗幟都沒有,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只有中間城門樓子那里有個紫袍老頭“噔噔噔”的彈著一把破琴,旁邊還擺著青銅香爐,正在冒著裊裊香煙。
護城河上的吊橋已經放下來了,城門也大開著,幾個老百姓手持掃帚正在清掃地面,里面的建筑和民居也清晰可見,冷風吹起沙塵,頗有一股寂寥清冷之意。
現場透露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詭異。
韓彥奉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空城計么?
徐京騎馬立在韓彥奉的車旁,低聲說道:“總管,城上撫琴之人便是鄭國兵部尚書馮延,但不見王臣鶴蹤跡,如今城門大開,內里必有伏兵。末將建議先等探馬斥候將周圍的情形探查清楚,再行攻城。”
韓彥奉搖頭笑道:“馮延知道我們一向聽說他為人謹慎,不會行此冒險之舉,所以才跟本官唱了這么一出空城計。可他不知道的是,本官生平最敬佩的就是諸葛武侯,這點伎倆就想要瞞天過海,著實是小瞧本官了。”
徐京聞言再次勸道:“既然如此……那末將遣一小隊先入城中,一來把住城門,二來查探虛實,若果真是虛張聲勢,我等再全力沖殺,一舉奪城,總管以為如何?”
韓彥奉想了想后,點著頭說道:“如此甚好,徐將軍做事果然穩(wěn)妥。”
徐京聽后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這哥們終于聽勸了一回,他生怕對方給自己來一句“那么墨嘰干什么?全軍沖進去讓人家包餃子”。
說干就干,徐京舉起手中大斧朝著身后一招呼,立刻就有一名徽州軍校尉提槍上前,領著百余人出了軍陣,策馬沖向城門。
城頭上的馮延手中琴弦猛的一崩,連忙起身匆匆離開了城門樓子,城門口的那些百姓見狀,也立刻丟了手里的掃帚、水桶和葫蘆瓢,匆匆關門。
韓彥奉大喜道:“二位快看!這必定是空城計無疑!見我等查探虛實,那馮延自知計策不成,竟然匆匆起身離去!本官估計他這會兒肯定要騎馬逃命。
若仍開著城門,或許還可能有詐,現在他們急切關城,內里必定空虛!徐將軍,建功立業(yè)的時候到了!擒住鄭國兵部尚書,可是潑天的大功!速速出擊!”
啊?
徐京皺著眉望向韓彥奉,又看向朱寺,朱寺會意,立刻請纓說道:“總管,攻城之事還是讓我?guī)е熊娚习桑屝鞂④妿е罩蒈娏羰夭邞€(wěn)妥些。”
聽到這話,韓彥奉的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從老子來到廬州開始,你們這些人就都不拿我當回事,不管是錢紹公然給我甩臉子,還是你們兩個軟釘子每次都質疑我的決定,我都忍了。
老子廣開言路,聽取你們的意見,率領大軍從廬州打到壽縣,一路上所向披靡,無人能擋,成功占領了大部分州縣,殺的鄭軍丟盔棄甲,狼奔豕突。
現在他媽的一目了然的情況,你們也都跟我意見一致同意攻城,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要跟我對著干?徐京上是上,你老朱上也是上,為什么就一定要跟我下的命令相反或者不一樣呢?
一定要跟我反著來才能突顯出你們的專業(yè)性和優(yōu)越感嗎?我好歹也是兵部尚書吧?你們究竟是在質疑我的能力,還是在質疑陛下的眼光?覺得他不應該派我來?
如果今天在這里的是溫太尉,你們也敢這么質疑嗎?
說白了,就是看我好欺負唄!
還是你們不想看到我的戰(zhàn)功和威望超越溫太尉?
“不,徐將軍,本官命你率全部徽州軍立刻沖進壽縣,如果讓他們關了內城城門,或是耽誤時間走了馮延,休怪本官不講情面,軍法論處。”
韓彥奉的表情很冷漠,內心已經憤怒至極,將手中的鐵如意拿起來,用大拇指撫摸著上面的花紋,口吐寒冰。
徐京見他莫名其妙的變了臉,不理解他怎么突然這么生氣,于是低聲下氣的抱拳解釋道:“總管,徽州軍盡是馬軍,適合野外沖陣,不適合在城內短兵相接,還是……”
“正因為徽州軍都是馬軍,所以才叫你去,兵貴神速,沖進城內占據門洞!徽州軍威震天下,鄭軍多有忌憚,亦能亂其軍心!既然決定了攻城,誰攻不是攻?!怎么到了本官手中,你的徽州軍就這也不行那也不對?徐京,本官再說一次,聽令出擊!如若你貪生怕死,就帶著你的寶貝軍隊守在城外,朱將軍,傳令中軍,跟隨本官一起,親自攻城!!”
韓彥奉對著徐京一通咆哮后,臉色憤怒的起身從車內走了出來,就要作勢騎上馬匹親自帶人攻城。
朱寺連忙下馬,丟了手中的大刀跑上前去阻攔,哪有總指揮領兵打頭的啊!這這這……他要是有個閃失,三軍無帥,豈不大亂?傳到金陵,陛下又會如何作想?
朝堂上的事情,徐京也是知道的,如果徽州軍除了太尉之外誰的命令也不聽,對太尉自身來說,就是一種無形的政治壓力。
再說韓彥奉這般相逼,自己不能真站在后面看著他沖進去啊,他要是成功了,陛下怎么想徽州軍?他要是失敗了,陛下又會怎么想徽州軍?
你徽州軍姓李,還是姓溫啊!!
進退兩難,騎虎難下,莫過于此了……
罷了!都到這一步了,反正是要攻取壽縣的,只要沖進去把住城門,就是有埋伏又能如何?等到中軍大隊入城,正面交戰(zhàn)就是了!
一念及此,徐京立在馬上,朝著跟個潑婦一樣無理取鬧、不顧朱寺苦苦阻攔還要往馬上爬的韓彥奉抱拳說道:“豈有三軍主帥親冒涉險之理,末將謹遵軍令!”
說罷,他扯著韁繩拍馬,提著大斧沖出軍陣,徑直朝著壽縣城門沖去。
徽州軍各校尉見都尉親自上了,立刻帶領手下們齊齊跟上,五千徽州軍卷起漫天黃塵,依次沖進了壽縣城門中。
韓彥奉冷哼一聲,這才推開抱住自己的朱寺,十分不滿的重新爬上車架,坐回了固定在傘蓋下的椅子上。
老虎不發(fā)威,你們真拿我當病……
“隆隆隆~~”
嗯?什么聲音??
就在徽州軍盡數攻入城內后,正準備下令中軍主力跟進的韓彥奉突然聽到一陣微小雜亂、密密麻麻又隱隱約約的雷聲。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冬末的愁云慘霧還遍布天空,但明顯沒有落雨之兆,甚至還能看到一輪慘白的圓圈掛在天空之中,這也是一年之中為數不多可以直視太陽的時候。
“總管,總管!!!”
就在他抬起頭望著天空,尋找雷雨跡象時,一旁的朱寺先是顫著聲音喊了他一句,又十分急切的朝著他大吼了一聲!
韓彥奉疑惑的看向車旁的朱寺,余光察覺到異樣后,轉而朝著遠處看去——
無數騎兵從壽縣東西兩側的城墻后面出現,正在快速朝著城門圍攏過來,槍戟如林泛著寒光,旗幟密密麻麻,鐵蹄隆隆震的整個大地都在顫動!
原本空無一人的城墻之上,此刻也豎起了旗幟,箭垛后面站滿了手持弓箭、刀盾的鄭軍士卒,他們個個表情冷漠,直勾勾的盯著傘蓋下的自己。
站起身來的韓彥奉轉身朝著身后其他方向看去,他的后背已經濕透了,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沾染絨毛,傳來又癢又黏、讓他極不舒服的感覺。
煙塵滾滾,遮天蔽日,王臣鶴親率青州軍和東南行營主力,出現在了唐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