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染坊里瞬間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廝殺的紛亂身影和伴隨著怒吼的慘叫連連。
第五人格默不作聲的抽出刀,冷著臉就下了臺階,一刀砍在一個賊人的后背上!段平走到凌晨身后,背對著他張弓搭箭,開始對著院子里的這幫跳梁小丑挨個黃金爆頭。
凌晨和周元昭自始至終都沒有動,就這么平靜的彼此注視著對方,仿佛院子里的廝殺與他們無關。
水缸破裂、不同顏色的染液潑了滿院,竹架倒塌、被風吹起的染布胡亂搖擺,刀劍揮舞、倒地的尸體發出凄厲慘叫,血水橫流,與染液混雜在了一起,臟亂的腳印落滿干凈的布匹。
院子外面不斷有官兵沖進來,周元昭的這幾十名死士本想隔開院外官兵和凌晨,將他控制住,擒賊先擒王。但奈何凌晨身邊的那些殿前司官兵武藝高強,同樣死戰不退,更別說還有箭箭爆頭的段平。
不是只有你們悍不畏死、舍身為主的!
凌晨看似表面平靜、古井無波,但實際上心里卻十分納悶:這小子怎么一點也不慌?他明明知道在場之中,最強的是我啊!
我的小弟這么多,當然能解決這幫稍微大點的螞蟻,此事自不必說。
如果這幫亂賊真的人均泰森,小弟們解決不了,那我可就親自出手了。
所以……周元昭到底在有持無恐個什么啊?
一念及此,凌晨不禁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房間里面的布局,后墻是一整面的,兩邊也都是白灰粉刷的墻壁,沒有后門小門之類的。
嘿……奇了怪了,丫……
等等!
猛的抬頭看向屋子里面的房頂橫梁后,凌晨愣住了。
房梁上面放著密密麻麻的陶罐,陶罐底下還用繩子連結著,剛好將多出房梁的那部分重量抬起,使其不至于失去平衡落下來。
再仔細定睛一瞅,這些繩子很隱晦的順著房梁延伸到支撐它們的柱子頂,緊接著消失不見。但是柱子根下有繩子延伸出來,一直連接到周元昭的腳下。
“唉……”
周元昭見凌晨發現了自己的布置,自知事已不可為,連最后的底牌也沒有了。
他的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從桌布底下揪出一根很細的繩子攥在手里,無奈的說道:“本來還想等你進屋后,靠你幫忙走出這汴京城,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凌晨有些后怕的看向眼前這個瘋子,尼瑪!那要是走不出去的話,你他媽還打算拉上我墊背不成?
“你大爺的,我好歹也救過你……”
“可你也救過文訓,還不止一次。如果沒有你,我要復國或許就不會這么難了……起初我還想招攬你,曉以大義,奈何你明珠蒙塵,執意從賊,根本不給我機會。”
凌晨冷笑著回答道:“你走在街上,隨便過來一個人要帶你去小巷子,你會跟著去啊?再說了,你肯定不會傻到直接開口說服我幫你復國,估計是想以言語引誘我覬覦大位,窺伺神器,惹的汴京城內大亂,你好從中渾水摸魚吧?”
周元昭聞言一愣,并沒有謊言被拆穿的尷尬,只有濃濃的不解:“你……你敢說自己從未生出這樣的心思?以你的年紀、資歷、威望,還有那萬人敵的身手,并非沒有可能啊……”
凌晨被逗的笑了:“你們這些天街公卿啊,就是這么自以為是,總是愛用自己的思維習慣去揣測別人。我生不為逐鹿來,都門懶筑黃金臺,若是萬里同風,就是退隱江湖,作一閑云野鶴又何妨?
功名利祿對我來說不過是浮云,甚至是枷鎖。我見過的風景,遠遠比你能夠想象到的更加壯麗,你們這些古人追求一生的權力、財富和地位,與我看到過的畫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時間很寶貴,我的目標是讓這個民族奔赴萬里遠山,追趕日月星辰,怎么會將目光只停留在大鄭呢?你又哪里知道,就連整個大鄭,也只是群山一峰呢?”
周元昭心中的疑惑更濃了,以至于忽略了凌晨夾雜在話語中的“古人”二字,因為他實在想不明白,還有什么東西能比九五至尊的寶座更吸引人?!
難道說……這世上真的有海外仙山,有長生不老??
不然還有啥玩意兒能……
“行了,別瞎猜了,你下輩子也猜不到的。看在咱倆相識一場、共患難過的份上,我不動手,你自刎歸天吧~”
凌晨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周元昭的思緒,隨意的揮手說道。
此時,院子里的喊殺聲已經歸于沉寂,水缸邊、染布下、地磚上到處都是掉落的刀劍和橫亙的尸體。第五人格渾身是血的握著纏柄刀出現在了凌晨身后,段平也將箭搭在弓弦之上,看向了屋子里的周元昭。
看到這一幕后,周元昭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唉!我計不成,乃天命也……”嘆了一口氣后,他的眼神又變得漠然,看向凌晨的目光中,依舊帶著濃濃的高傲和優雅:
“不過,王爺有王爺的死法,我雖不才,體內卻也流著大周太祖的英雄血,豈可刀劍加身?”
說罷,也不等凌晨開口,他就猛的拉住手中的繩子一扯!
下一刻,房梁上的陶罐全都失去平衡,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的歪斜,下冰雹一般的從空中掉落了下來,砸在了地面上,碎片飛濺!!
濃濃的火油味和酒氣彌漫在空氣中。
第五人格眉頭一皺,段平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二人下意識的同時伸出手去,想要將凌晨拉后來退開,可他們手臂都停在了半空中。
凌晨雙手背負立在門口,紋絲不動,根本不懼分毫。
這是經歷和認知的差距,周元昭不可能會懂,段平和第五人格也不會明白,在燃燒的柴油邊上舉著滅火器、噴的自己滿身白灰的凌晨,會把這種小場面放在眼里?
在我面前玩火?
我什么沒見過?
手中握著火折子的周元昭,皺眉看著一臉淡然的凌晨,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因為自己即將用生命去表演的大周朝最后的絕唱,在對方眼里,似乎……似乎根本不會引起絲毫的波動。
“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身處險地而臨危不懼,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當真是個人物,難怪文訓那么看重你……
其實當初在唐國境內的時候,曾經有那么一刻,我是真拿你當身份平等的朋友來看待的。”
哦?
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你嘍?
不過跟一個將死之人,凌晨也懶得扯東拉西,只是淡淡的說道:
“那我比你強,我一直拿你當身份對等的人來看待,從來沒有鄙視過你。”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元昭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笑容放肆猙獰,十分滲人!又帶著一股坦然和釋懷在里面。
盯著凌晨大笑了幾聲后,他一臉釋然的松開了手中的火折子,雙手微微舉起,眉頭齊挑,朝著凌晨露出一個略顯搞怪的笑容。
“嘩——轟!!”
火折子掉落在流滿烈酒和火油的地面上,猛的引起一團黑霧,下一刻,火光大作!一股劇烈膨脹的熱空氣從屋子里沖了出來!驚的段平和第五人格幾乎同時低頭俯身,急忙拉著凌晨的衣服。
凌晨單手抬起袖子,將臉別向一邊,輕松的擋下了這股熱風。
跟正壓三百的爐膛相比,這點真算不得什么。
至于為什么是三百……
因為壓力表最高只能測到三百。
“啊——呃!!啊!!!”
屋子里已經是一片火海了,人根本進不去,也沒有必要進去,今天的目的不是抓活的。
段平和第五人格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吞著口水望向里面;臺階下的殿前司官兵們更是面色驚疑的望向正堂。
凌晨直挺挺的立在門口,屋子里面烈火熊熊,“噼啪”的木頭爆燃聲、“轟轟”的火苗竄燒聲、還有火人凄厲的慘叫聲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畫卷。
直到那道火人身影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后,凌晨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嗅到了一股難聞的焦糊味。
待把濁氣和心中的壓抑吐出來后,他重新背起雙手,面無表情的轉身下了臺階,踩著滿地的染料和鮮血、跨過雜亂堆積的尸體,緩緩走出了院門,留下一行醒目的腳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
七雄五霸斗春秋,頃刻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