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巖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他。
“以前是。”
“但現在,有了一群能跟我一起搬山的人。”
陳光科接過水,灌了一大口,喉結上下滾動。
“這幫科學家,不,這幫瘋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
“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足夠大的戰場。”沈巖的語氣很平淡。
陳光科苦笑著搖頭,他知道,能讓這群站在人類智慧頂峰的天才們奉為神明的,只有更宏大的夢想本身。
而沈巖,恰好就是那個能創造夢想,并讓它照進現實的人。
“不說這個了。”沈巖話鋒一轉。
“方老那邊怎么樣了?”
提到方知拙,陳光科的神色也鄭重起來。
“好得很。”
“那個醫療團隊,簡直是鬼斧神工。”
“那條新的仿生義肢,和他斷裂的神經末梢匹配度高得嚇人。”
“昨天下午,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能拄著一根特制的智能手杖,在實驗室里慢慢走上幾百米了。”
陳光科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驚嘆。
“這才多久?簡直是醫學奇跡。”
沈巖點了點頭。
那條腿,花的錢足以買下一家小型的上市公司。
但能換回一個方知拙,太值了。
“我去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
鯨落灣的基地很大,伊卡洛斯實驗室所在的船塢區,和方知拙重建的星火實驗室,隔著一片種著抗鹽堿植物的小樹林。
沈巖特意將兩個實驗室分開,就是為了給方知拙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
可當他們走近那棟外表樸素的二層小樓時,卻能清晰地聽到,從隔壁船塢方向傳來的,設備高速運轉的低沉轟鳴。
那聲音穿過樹林,越過圍墻,像是巨獸沉穩的心跳。
陳光科撓了撓頭。
“這……好像有點吵啊。”
沈巖沒說話,推開了星火實驗室的門。
沒有想象中的各種精密儀器,一樓的大廳顯得有些空曠。
只有幾臺最新的服務器在角落里安靜地運行著,墻上掛著幾塊巨大的白板,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沈巖完全看不懂的物理公式。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松木和焊錫混合的味道。
一個蒼老但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大廳中央的一張工作臺前。
方知拙穿著一身干凈的白大褂,戴著一副老花鏡,正低頭研究著一張復雜的結構圖。
他的左腿,是一條閃爍著金屬光澤的仿生義肢,充滿了賽博朋克的美感。
旁邊,靜靜地立著一根黑色的智能手杖。
他沒有依靠任何外物,就那么穩穩地站著。
仿佛十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物理學天才,又回來了。
聽到開門聲,方知拙抬起頭。
他看了一眼沈巖,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光科,渾濁但銳利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巖的臉上。
“你搞出的動靜,可不小。”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中氣十足。
沈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條仿生義肢上。
“方老,身體感覺怎么樣?”
“比我原來那條好用。”方知拙動了動腳踝,金屬關節發出細微的機械聲,“至少,陰雨天不會再疼了。”
他摘下老花鏡,慢慢地在工作臺上擦拭著。
“霍夫曼剛才來過了。”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沈巖心中了然。
“他都跟你說了?”
“嗯。”方知拙應了一聲,重新戴上眼鏡,目光卻沒有看圖紙,而是直直地看著沈巖。
“掀翻牌桌,制定規則。”
“從軟件到生態,完全封閉的壟斷。”
“在硅基文明的版圖上,劃出一塊新大陸。”
他一字一句地復述著,每說一句,眼神里的光就亮一分。
陳光科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
他沒想到,霍夫曼博士這么快就把沈巖的“瘋話”,傳到了方老這里。
以方老的閱歷和穩重,他會怎么看這個近乎狂妄的計劃?
是覺得沈巖不自量力,還是覺得他瘋了?
方知拙沉默了很久。
久到陳光科都覺得有些壓抑。
最后,老人忽然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這輩子,見過想賺錢的,想成名的,想當行業霸主的。”
“也見過像梅鴻遠那樣,想把別人的路都堵死,讓自己一家獨大的。”
方知拙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講述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歷史。
“但你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看著沈巖,眼神里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你不是想堵死別人的路。”
“你是想讓這個世界上所有未來的路,都必須從你腳下開始。”
“你的野心,已經不能用大小來形容了。”
老人頓了頓,吐出兩個字。
“是毒。”
“是那種能改變整個世界顏色,重塑所有規則的劇毒。”
沈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方知拙,然后,略帶歉意地開口。
“方老,還有一件事。”
“我把伊卡洛斯實驗室,直接建在了您的隔壁。”
“那里日夜趕工,各種大型設備調試的聲音不會停。”
“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就這么做了,是我冒昧了。”
“我擔心,會吵到您的清凈。”
這句突如其來的道歉,讓陳光科都愣了一下。
在那種宏大到恐怖的計劃面前,這點小事,還值得專門道歉嗎?
方知拙也沉默了。
他轉過身,緩緩走到窗邊,看向隔壁燈火通明的船塢。
巨大的起重機正在吊裝新的設備,工程車的燈光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光軌。
那沉悶而富有節律的轟鳴聲,此刻聽得更加清晰了。
“清凈?”
方知拙輕聲重復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沈巖,你知道嗎?”
“我的精神,已經死了整整十五年了。”
“十五年來,我每天聽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每天靠著酒精麻痹神經。”
“那種死一樣的寂靜,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伸出布滿皺紋的手,輕輕地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仿佛能感受到從隔壁傳來的,那股炙熱的,蓬勃的生命力。
“你不用道歉。”
“隔壁傳來的這些噪音,是我這十五年來,聽過最動聽的交響樂。”
老人緩緩轉過身,蒼老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因為我能聽出來。”
“那是新世界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