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心跳。
這六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沈巖和陳光科的心上。
那轟鳴不再是噪音,而是序曲。
陳光科張了張嘴,感覺喉嚨里堵著一團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眼前這位老人,那身洗得發白的白大褂,仿佛在夜色中散發著微光。
原來一個人的精神,真的可以被重新點燃。
而且能燃得如此熾烈。
沈巖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
“方老,既然是新世界。”
“那總得有第一批建造者。”
他拉開一張椅子,示意方知拙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對面。
這是一種平等的姿態。
不是投資人對科學家的俯視,而是同行者之間的對話。
方知拙也沒客氣,活動了一下那條金屬義肢,緩緩坐下。
機械關節發出輕微的嗡鳴,與窗外的轟鳴聲遙相呼應。
“光有心跳還不夠。”
方知拙看著沈巖,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
“它還需要血肉,需要經絡,需要一個能控制這具龐大身軀的大腦。”
“諧振式潮汐能源矩陣,聽上去很美,但它不是我一個人能畫出來的餅。”
沈巖點了點頭,這正是他今晚來的主要目的。
“我知道。”
“所以我來問您,星火實驗室,需要什么樣的人?”
“我的公司,在軟件和半導體領域,還算有些人脈。但在高能物理和海洋工程這邊,我就是個門外漢。”
他攤了攤手,姿態放得很低。
“您只管開名單,剩下找人的事,我來辦。”
陳光科在旁邊聽著,心里捏了把汗。
這話說得輕巧。
能入方知拙法眼的人,會是滿大街都能找到的普通工程師嗎?
只怕個個都是龍王級別的存在,想請一尊都難如登天。
方知拙端起工作臺上那杯早就涼透了的茶,抿了一口。
“口氣不小。”
他放下茶杯,眼神里帶著一絲考量。
“沈巖,我要的人,不是有錢就能請來的。”
“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已經十幾年沒碰過自己的專業了。”
“有的心灰意冷,有的隱姓埋名,甚至有的……”
方知拙停頓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沈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也沒有保證。
那份平靜,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好。”
方知拙似乎下定了決心。
他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在一張干凈的白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名字。
“魏征勛。”
“十五年前,國內超高壓材料學的領軍人物。”
“我們當年用來建造‘潮汐之眼’核心反應倉的‘海神鋼’,就是他帶著團隊搞出來的。”
“那種材料,需要模擬深海一萬五千米的壓力進行晶格重構,全世界能做到的實驗室不超過三個。而老魏,能用半舊的設備,把成本壓到國外的十分之一。”
陳光科倒吸一口涼氣。
這已經不是專家了,這是國寶。
“他現在在哪?”沈巖問。
“不知道。”方知拙搖了搖頭,“當年實驗室出事后,他的心血毀于一旦,所有的功勞都變成了罪責。我最后一次見他,是在京郊的一個小窯廠,他在那里燒瓷器。”
“他說,泥土最實在,不會騙人。”
燒瓷器?
一個國寶級的材料學家,去燒瓷器了?
陳光科覺得這世界太魔幻了。
沈巖面色不變,只是記下了這個名字。
“下一個。”
方知拙似乎對沈巖的反應有些意外,但他沒多問,繼續寫下第二個名字。
“林晚晴。”
“她是我帶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
“她的博士課題,是‘非線性湍流的諧振建模’。簡單說,就是預測和引導海洋里最混亂無序的那部分能量。”
“潮汐能源矩陣,要的就是把這種破壞性的力量,變成穩定輸出的電流。她的模型,是整個項目的理論基石。”
“她人呢?”
“為了一筆可笑的科研經費,被她的導師出賣了研究成果,還背上了學術不端的黑鍋。”
方知拙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心氣那么高的姑娘,受不了這個委屈,直接退學了。”
“后來聽說,去了一家商業氣象公司,用她那價值千金的大腦,去預測明天會不會下雨,臺風會不會登陸。”
“簡直是用屠龍刀去削蘋果。”
陳光科聽得心里發堵。
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一個燒瓷器,一個看天氣。
簡直是現實版的明珠蒙塵。
沈巖依舊平靜。
“還有嗎?”
“有。”
方知拙寫下第三個名字。
“錢立陽。”
“我們都叫他胖子。一個電腦天才,也是個偏執狂。”
“星火實驗室最初的中央控制系統,就是他一個人,用三臺破電腦敲出來的。”
“那套算法,可以提前十七秒,預判因為地月引力微小變化而產生的能量涌動,并且做出規避或者增益的調整。十七秒,在核物理層面,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
“他現在是國內最火的一款手游的首席架構師。”
這次,不等沈巖問,陳光科就替他說了出來,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
因為那款叫《源戰紀》的手游,他也玩過。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款游戲里流暢到不像話的物理引擎和戰斗反饋,竟然是出自這樣一位大神之手。
“梅鴻遠當年想收購他的算法,被他拒絕了。”方知拙淡淡地說。
“后來,他的小屋就‘意外’失火了,所有的硬盤和手稿,都燒成了灰。”
“他沒證據,只能認栽。從此再也不碰高能物理,他說,給游戲公司打工,至少賺的錢是干凈的。”
白紙上,三個名字,背后是三段被埋葬的人生。
陳光科看著那張紙,感覺它有千斤重。
這些人,每一個都是一座寶藏。
但他們都被現實的巨石壓在了最深處,想要把他們重新挖出來,談何容易?
心氣沒了,熱情滅了,拿什么去請?
錢?
這些人如果真的為錢,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方老。”陳光科忍不住開口,“這……這難度也太大了。他們都十幾年沒干這行了,就算人找到了,還能回來嗎?”
方知拙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沈巖。
他在等沈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