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巖推門下車,锃亮的皮鞋踩在滿是塵土的地上,卻沒沾染半點狼狽。
兩個保鏢立刻撐開了黑傘。
雖然雨停了,但工地上的灰塵比雨水更臟。
“老板,咱們來這干嘛?”
陳光科捂著鼻子,這地方跟剛才的薩赫酒店簡直是兩個世界。
“找人。”
沈巖邁步往里走,門口的奧地利保安剛想阻攔。
陳光科隨手甩過去兩張大額歐鈔,欄桿升起的速度比敬禮還快。
工地B區。
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混雜在機器轟鳴中傳了過來,用的是德語。
夾雜著幾句憤怒的中文國罵。
“你們這是在殺人!”
“這根承重柱的配筋率根本不夠!”
“一旦發生三級以上地震,整個B棟都會塌!”
沈巖循聲望去。
一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穿著反光背心的亞洲男人正站在腳手架下。
手里揮舞著一張圖紙,滿臉漲紅,唾沫星子橫飛。
他對面站著一個滿身肥肉的白人胖子,看起來是個工頭,正一臉不耐煩地掏著耳朵。
“梁,閉上你的嘴。”白人胖子用蹩腳的英語嘲諷道。“你只是個安全員。”
“負責看著工人別掉下來摔死就行了。”
“結構的事。”
“那是總工程師操心的。”
“再說了。”
“只要能通過驗收,塌不塌關你屁事?”
梁亦柏氣得渾身發抖,手里的圖紙被攥成了一團。
“我是有職業操守的工程師!”
“不是你們這幫吸血鬼的幫兇!”
“我不簽字!”
“這階段的驗收單我絕對不簽!”
白人胖子冷笑一聲,直接一腳踹在梁亦柏的小腿上。
“不簽?”
“那你今天就滾蛋。”
“這破工地想干活的中國人多得是。”
“不缺你這一個要飯的。”
梁亦柏踉蹌了一下,差點摔進旁邊的水泥槽里。
周圍幾個工人都在看熱鬧,沒人上前,眼神里只有麻木和嘲弄。
在這個異國他鄉的工地上,一個較真的H國人,就是最大的笑話。
梁亦柏咬著牙,眼眶里全是血絲。
他想反擊,但他想到了下個月的房租,想到了還在國內等著寄生活費的老母親。
那股氣硬生生地憋在了胸口,變成了令人窒息的屈辱。
就在白人胖子準備再補一腳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領。
不是抓。
是提。
像提一袋垃圾一樣。
一百八十斤的胖子雙腳瞬間離地。
沈巖身后的保鏢面無表情,手臂上的肌肉把西裝撐得鼓鼓囊囊。
“你們是誰?!”
胖子驚恐地尖叫,雙腿在半空中亂蹬。
沈巖沒理會這只亂叫的豬,他徑直走到梁亦柏面前,看著這個滿身泥點、狼狽不堪的男人。
“梁亦柏?”
沈巖的聲音很平靜,但在嘈雜的工地上穿透力極強。
梁亦柏愣住了,他扶正了歪掉的安全帽,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場強大的男人。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
沈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擦擦臉。”
“一副好好的工程師皮囊。”
“弄得跟個乞丐一樣。”
這句話刺痛了梁亦柏,他沒接手帕。
“如果你是甲方派來當說客的。”
“那你可以滾了。”
“那柱子就是不行。”
“給多少錢我也不會簽。”
沈巖笑了,不是那種客套的笑,而是欣賞。
“那根柱子的確是垃圾。”
沈巖轉過身,看了一眼那棟蓋了一半的住宅樓。
“不僅柱子是垃圾。”
“這種平庸的火柴盒設計。”
“這種毫無美感的力學堆砌。”
“本身就是一堆巨大的建筑垃圾。”
梁亦柏愣住了,那個被保鏢提在半空中的胖子也愣住了,這人也是來找茬的?
“你懂結構?”
梁亦柏的眼神變了,變得有些銳利。
“略懂。”
沈巖從陳光科手里接過一個平板電腦。
隨手點開了一張圖片,那是經過系統初步渲染的“巴別塔脊椎”局部結構圖。
只是一個節點,一個利用張拉整體原理,完全違背傳統力學常識的節點。
沈巖把屏幕亮給梁亦柏。
“既然你看不起這堆垃圾。”
“那有沒有興趣。”
“挑戰一下這個?”
梁亦柏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
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像是被磁鐵吸住了一樣。
瞳孔劇烈收縮,呼吸瞬間停滯。
作為特級工程師,他腦子里瞬間構建出了幾十種受力模型。
試圖去解析這個節點。
崩塌。
崩塌。
還是崩塌。
按照傳統理論,這個結構根本立不住。
但在這個圖紙上,那些線條通過一種詭異而完美的角度,把重力轉化為了向上的張力。
這不僅是結構,這是藝術,是暴力美學。
“這……這是誰畫的?”
梁亦柏的聲音在顫抖,手也不自覺地伸了過去,想要觸碰屏幕,卻又怕碰碎了這個夢境。
“這是不可能的……”
“這違反了牛頓力學……”
“不對……如果這里用碳纖維索……”
“如果這里加一個自適應阻尼器……”
“天吶……”
梁亦柏魔怔了,嘴里念念有詞。
剛才的屈辱、憤怒、房租、老母親,統統被拋到了腦后。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這個該死的、迷人的、瘋狂的節點。
沈巖收回了平板。
啪的一聲,屏幕熄滅。
梁亦柏猛地抬頭,眼神像是被搶走了肉的餓狼。
“給我看!”
“給我再看一眼!”
“下面呢?”
“地基怎么處理的?”
“風切變怎么抵消?”
他沖上來想搶,被保鏢一只手攔住。
沈巖看著他,眼神居高臨下。
“想看?”
“想。”
梁亦柏拼命點頭,喉結上下滾動。
對于一個沉寂了三年的天才來說,這種級別的圖紙,比脫光的絕世美女還有吸引力。
“想造出來嗎?”
沈巖又問了一句。
這一句直接擊穿了梁亦柏的靈魂。
造出來?
把這種只存在于科幻電影里的東西。
造進現實?
“我……”
梁亦柏張了張嘴,聲音干澀。
“我可以嗎?”
“那取決于你。”
沈巖指了指那個還在半空中掙扎的白人胖子,又指了指這片泥濘的工地。
“是繼續在這里跟豬吵架。”
“為了幾百歐元的工資出賣尊嚴。”
“還是跟我走。”
“去把天捅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