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太元殿的這一條夾道,第一次感覺到如此之短。
魏忤生還未回過神來,便快要走完。
昨日在得知的時候,他便有了強烈的不安。
而今日,見到諸多同僚,他們都還不知道宋時安的事情,紛紛都在猜到底為何事而早朝時,這種不安愈發(fā)的加深了。
陛下倘若想讓宋時安回來,完全可以不動聲色的將此要求拒絕。
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所謂的朝廷阻力,一點兒都不會有。
陛下難道不懂,今日將此事拿在臺面上說,會怎么樣嗎?
停下腳步,魏忤生抬起了頭。
望著這座龐大的宮殿,臉上沒有一絲的感情。
你恨的不是只有我嗎?
“忤生。”見他表情沉重,一旁的吳王安慰道,“沒事的,有四哥在。”
“嗯。”
二人,隨著百官一同的進入到大殿之中。
今天,大人物們都在。
晉王中平王,吳王中山王,離國公等一眾勛貴,孫司徒等一眾世家,以及以宋靖為首的新貴。
但所謂的新貴,在朝堂上的只有宋氏。
余下人,是搖擺的。
最慘的依舊是晉王和中平王,因為他們發(fā)現,魏忤生和宋靖這倆對手表情很沉重。
按理來說,對手不爽我不該爽嗎?
爽雞毛呢。
這意味著除了吳王,幾乎是所有的吳王黨人,都有提前得知道內幕的權力!
而他們,被皇帝徹底的拋棄了。
還能贏嗎?
皇帝來了。
身體明顯就不是很好。
他還將這種不太好的身體狀態(tài)給放出來?
這是要確定接班人了。
我,要贏了。
吳王強忍著心中的喜悅,以至于讓臉上的一些沉重,都顯得有些虛浮表面。
上朝,匍匐跪拜。
平身。
“今天,來議個事情。”
沒讓太監(jiān)開口通報,皇帝開口道:“燕王寫來一紙信,說對宋時安的學識和能力相當欽佩,想與我大虞永世交好,請求讓宋時安在北燕為相。”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嘩然。
那個主動出使的宋時安,竟然要在燕國當相國了?
而緊接,便是在心中的竊喜。
屯田,不會進行了。
至少,不會由宋時安這個數典忘祖的東西主持進行了!
“朕在得知的時候,也是和諸卿一樣,相當驚訝,不愧是朕的狀元,才二十一歲就擁有相國之才了。”皇帝笑了笑,說道,“而且燕王的‘聘禮’還很重,逐姬暉出境,并愿與我大虞簽訂軍務盟書。”
聽到這個,眾人更加驚詫。
這禮重啊!
“把質子給趕回去,勢必要和齊國交惡,那我們的北境,可就安定了。”
“尤其是這個結盟,讓齊國就此陷入被動,不再敢主動出兵。”
“只要小宋大人在燕,且執(zhí)掌相位,那燕國的大政,豈不是在我大虞掌控之中?”
這些人,全部在用冠冕堂皇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誰會在這種時候上,傻傻的去攻擊他呢?
孫司徒這輩子少有如此高興過。
皇帝啊,我還真以為你想做些什么。
看來,是老朽猜錯了。
一個政體在衰敗的過程中,統(tǒng)治階層最先想到的事是什么?
對,粉飾。
但為什么統(tǒng)治者還要做出一些看似大刀闊斧,或者十分遠大的事情呢?
這是給民眾一種幻想,或者說一種餅,讓他們以為皇帝憋了個大的,在某刻便會實現。
可真要到那一刻,就給你拉一坨大的。
那這樣有什么意義?
就說,你是不是等到了那個時候,且盡可能的沒鬧呢?
宋時安這一年太短了?
不,這一年幾乎是把國內的所有重大矛盾全部轉移了。
這個人用到這里,價值也就夠了。
雖然沒有達到皇帝的效果,但卻以另外一種方式,達到了另外的效果。
本質,都是延長國祚。
“諸卿,以為如何呀?”皇帝開口問。
這時,葉長清主動站了出來,開口道:“陛下,臣以為宋使君是抱著為國為民的一腔熱誠而出使的。此事,應當遵循他的意見。”
吳王黨這邊的策略便是:盡力。
無論怎么樣,我都要盡力。
可聰明如葉長清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情光盡力根本就不夠,得拼命。
“葉愛卿說的對。”皇帝認可道,“宋時安替大虞守了朔風,退了姬淵。他若不情愿,那燕國提再多的好處,朕都不得答應。”
“陛下仁德——”
皇帝說出這樣一句漂亮話之后,包括宋靖在內的眾人都按規(guī)矩行了一禮,并且彩虹屁。
唯有魏忤生一人,站著沒動。
皇帝凝向了他。
而彎腰時,注意到身旁魏忤生沒動的吳王,趕緊壓低聲音焦急的提醒:“忤生!”
這才跟隨著行了禮。
但沒張嘴。
可皇帝對他的行為并不厭惡。
這夢中逆王,還真是有種。
姬淵還真的沒有看錯他。
可惜,他是忤生。
“陛下。”這時,大學士孫康開口道,“臣也覺得,小宋大人為我大虞付出心血甚多。此番,若在燕國真正拜為相,應當督促燕王,以公侯之禮待之,不可架空、輕視。”
“那是自然。”這時,一位文臣也附和道,“我大虞不是拿小宋大人換和平,而是用我大虞的上臣,去感化遼東小國,讓其更加崇敬的順服。”
“倘若兩國結成永世邦交,小宋大人當名垂千古啊。”
“二十一歲的相邦,不愧是我大虞狀元。”
好人全都冒出來了。
這讓中平王意識到,這個臭小子是真的回不來了。
于是,他也準備加把勁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被一旁的晉王瞪了一眼。
二哥這種時候又在慫,誒!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晉王站出來了。
想錯了,原來是二哥你要親自來加火呀。
今天你真不一樣了!
“陛下。”
晉王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下走到了中間,鄭重其事的開口道:“陛下,先前燕國就殺了我虞使者,現在以拜宋時安為相的理由乞盟,臣以為不可輕信。”
這話一出來,全場傻眼。
你倆不是死對頭嗎?
中平王更是無語了。
誒二哥你……不對!
中平王在意識到父皇那冷漠的表情后,瞬間反應過來……二哥你神了!
魏翊軒,你個混賬!
吳王也被他這一手給整到了。
晉王雖然見事遲,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是無情報中,最早看懂這朝局之人。
陛下要召開朝會留宋時安在燕,卻提前找了吳王。
這是在鋪路。
倘若宋時安不回來,吳王也該登上太子大位了。
捫心自問。
魏翊軒,你是要反宋時安嗎?
不,你要反的是魏翊云。
那么,凡是吳王支持的,都是我晉王反對的。凡是吳王反對的,都是我晉王支持的。
可就是讓老皇帝頭疼了。
混賬,你為何不早點這樣英明神武!
“四哥。”見晉王都開口,魏忤生連忙看向吳王,帶著催促的眼神,勸他現在就下場。
吳王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臟瞬間忐忑的急促跳動起來。
原本的劇本就是,皇帝當這個惡人,自己來做好人。
最后好人沒有擰過惡人。
壞事做了,可留下了好名。
那現在怎么辦?
自己要是也跟晉王一樣,去說這好話……
兩位儲君預備役,都為宋時安求情。
那么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哪個還敢開口?
畢竟今日的進言,就是在駁斥日后的皇帝!
……
“時安吶。”
大燕高聳的霄云閣上,康遜和宋時安正喝著酒。
兩個人每個人身旁,都有一位深溝的侍女斟酒服侍。
并且,都喝得有點微醺。
“燕王吶。”
對方突然這樣叫,宋時安也抬起酒樽來,趁著醉意大不敬的開口。
可這康遜,一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嘲諷道:“你沒必要和我爭這口舌之快,日后你要共處的人,還是我。”
“為何?”
宋時安做出不解。
“想知道?”燕王笑了,指著他的酒樽,“喝!”
宋時安當場就悶了下去。
并且將酒器倒置,證明自己沒有養(yǎng)魚。
“喝完呢,所以為何啊?”宋時安問。
“這還不簡單嗎。”燕王哈哈道,“在大虞,沒人喜歡你!”
“不可能。”宋時安直接否定,一本正經道,“我夫人喜歡我。”
“哈哈哈……”燕王樂了,“你用那種法子打贏了姬淵,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欽州人,誰不嫉妒?你身為世家公子哥,要去搞屯田,造老子的反,那些老世家們,哪個不恨你入骨?”
“那只是我把事情做對了,遭人嫉妒。除開這些,我這個人如何就不可去喜歡了?”宋時安質疑。
“舉世皆濁你獨清,是為不群。持才傲物,目中無人,是為不謙。洞察人心,算無遺策,是為不愚。”
“不愚也是缺點?”
“太聰明,沒朋友!”
“朋友少歸朋友少,那你如何能說,沒有人喜歡我呢?”宋時安較真道。
“某些因為朝堂黨爭,不得不為你說句話的人,那能算喜歡?頂多,就是那個你心心念念,將你魂都勾走的魏忤生,他算一個。”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康遜看著面前的男人,相當欠兒的開口道:“除此之外,還有誰是真心想讓你回去?”
話音落下,宋時安先入了沉默。
手中拿著重新被斟滿的酒樽,看著蕩漾的酒花,嘴角的笑意很淺很淺,以至于都讓人察覺不到。
“那按照燕王這樣說。”宋時安抬起頭,“這天下,哪我也不能待了?”
“哎,這又是何話?”康遜有些迷離的說道,“留燕國呀。”
“那燕國,不喜歡我的人更多了。”宋時安晃蕩著酒樽,自嘲道。
“我喜歡你啊。”
康遜笑了,看向這個被自己說emo的男人。
宋時安也笑了,看向燕王,單手抬起酒樽:“敬大王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