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忤生這幾日,將陛下給予的所有賞賜,全部都收了起來。
包括王冠,王袍,配劍。
以及左將軍的官印。
他決定硬剛皇帝。
因為他已經清醒的知道,此事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皇帝是要拿宋時安當他的刀,一般來說不可能放棄,可他沒有預料到自己的身體會衰老的那般快,因此他決定在將皇位傳給吳王之前,先廢了自己的這把刀。
而孫司徒、離國公等人,則是與陛下達成一種無言的默契。
他們每個人都能夠成為刀。
唯一與宋時安不同在于,這刀不斬自己。
短期內,確實能夠解決現在的問題,擴充軍糧,可長此以往下去……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吳王面對的是一個怎么樣的攤子,皇帝要放手了。
或許出現新的宋時安。
或許,這個宋時安被辜負后,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愿意做大虞最鋒利的劍了。
“無所謂,那就都拿去吧。”
魏忤生不要了。
哪怕他知道,自己交權對于皇帝并不會不舍,就算他真的不干了,皇帝只會更開心,并將‘安生’的力量交于吳王。
反正,他也是一個無人在意的忤生罷了。
正當他準備出王府時,這時門口的太監來報:“殿下,錦衣衛左子良請見。”
“左子良?”魏忤生傻眼了,“這人不是在燕國嗎?”
“殿下您有所不知,今日上午,他便進了盛安。”太監道。
“他來找我?”一聯想到什么,魏忤生立馬道,“請進,速速請進。”
“是。”
太監過去傳話。
魏忤生則是在原地,嚴肅的深思此事。
難道說,是宋時安有事情囑托?
可那是錦衣衛,比起兒子而言,更加忠誠的鷹犬!
作為職責所在,肯定是先要向皇帝述職。而且沒有皇帝的允可,他能夠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嗎?
不可能。
那就是,皇帝讓他過來見自己。
至少是,允許他來。
難道說北燕的事情有回旋的余地?
亦或者說,皇帝這是來捂自己的嘴?
到底發生了什么!
帶著緊張的情緒,他快步的向前。很快,便與進來的左子良迎面碰上。
見對方頭上包扎著繃帶,魏忤生主動關心道:“左大人頭上這是?”
“騎馬回來的時候,摔了一跤。”左子良笑著說完后,直接進入話題,“殿下,我奉陛下命令來,但卻沒有皇帝要交代的事情。”
“請進來說。”魏忤生主動邀請。
“不必了殿下,在下還有要事。”左子良從袖子中拿出了那一封信,“這是宋大人在北燕寫得信,讓我交于殿下。”
“……”看到此信,魏忤生瞳孔一震。而后,右手發顫的伸出手。拿到此信的瞬間,他甚至感覺到了一股遠超出信紙沉甸的重量,“他,還好吧?”
“殿下請放心。”左子良說道,“燕王是將他請到王宮的,我們原本也怕是軟禁。但讓月使以其婦名義進宮后得知,他的處境還是非常安全的,也算是暫且休養了……這信,就是月使帶出來的。”
“他倆在燕國成了夫妻啊。”魏忤生笑了,“過分,也不知道遙敬我一杯酒。”
有心月在北燕陪他,哪怕是真的留在那邊了,也不會太孤獨吧。
“還有。”左子良道,“作為錦衣衛,在下只對陛下負責。所以我先帶此信回了宮,上呈給了陛下。不過陛下并未觀看,只是讓在下直接給殿下您送來。”
“知道了。”
魏忤生表現的相當平靜。
沒看?
這話也就能騙騙小孩。
這位皇帝恨不得知道全天下的事情,他的手也恨不得將整個天下都掌控。
你若這般開明仁德,為何設錦衣衛啊?
就當他沒看過吧。
不過,以宋時安之才能,不可能留有把柄,他肯定做好了這封信被很多人看過的打算。那換而言之,這將是一封——誰都能夠看的信。
“殿下,多的我不能說了。”左子良主動告辭道,“在下,便先回皇宮了。”
“左大人慢走,多謝。”
魏忤生微微點首,目送對方而去。
而后攥著此信,一刻也不停的回到了自己的寢屋,關上門。
迫不及待的將這封信拆開。
不過最后在即將看到時,他短暫的停頓,閉上眼睛,不由得有些‘害怕’來。
畢竟這是穿越數千里的話語,哪怕是信他都覺得沉甸了,更別說信中的力量。
但,終要面對。
他,睜開了眼。
安駑頓首再拜:
吾本章臺浪子,素乏青云志,沉酣楚館笙簫,醉死秦樓風月……
每一個字,里面包含的情感,都是那般的充沛。
仿佛那位翩翩公子,芳華少年,就在自己的面前,哽咽顫抖的表白。
原來他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可能回不來了。
他甚至都猜到了,自己在朝堂之上被百官裹挾時才出現的情況。
為了讓宋時安留在北燕,每個人都會動用渾身解數。
可就是這樣,他在這信里,依舊是一點牢騷都沒有。
不,他肯定有牢騷,有憤怒,但那是對皇帝。
而對于自己,
獨念殿下。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眼眶一直都紅紅的魏忤生,看完這最后一句后,情緒終于是決堤。
一行清淚從眼眶劃過,滴落在了紙上。
此刻,他又想到了寫下這封信的宋時安,那一刻也是眼淚落在紙上。
一時間,心痛得難以呼吸。
距離當場大哭,只剩下輕輕一推了。
但他強行的忍住了。
這封信讓他知道了,宋時安沒有給自己任何的指示,教他如何去做。
因為他心里清楚,這件事情已經要塵埃落定。
除了他,沒有人會在這個事情上面盡心。
所以,他要是再不盡心。
那么宋時安就不可能回來了。
將信收到信筒之中,放入到了案下隔層。
抬起手背,將眼眶淚滴抹去。
魏忤生,進宮!
………
王駕之上的吳王,心情忐忑不已。
皇帝一向不會把話說透,他要考自己,讓他猜,他覺得這樣自己才會獲得成長。
可這一次,皇帝沒有讓他猜了。
已經急切到,直接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了。
吳王也不是傻子,相反他比很多人都聰明。
皇帝讓自己在宮門前跪一晚,那意思不就是,他決定讓宋時安回來嗎?
所以,讓自己來當這個好人,也讓魏忤生和宋時安感念他的這份恩情,至少是名義上的恩情。
可是他不明白,陛下如何轉變的如此之快?
難道跟白天的時候,左子良進盛安有關嗎?
北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啊!
難道只是一個錦衣衛回來傳消息,就將這幾乎可以改變國運的事情,輕易改變?
早知如此,為何要來那么一出啊!
宋時安是傻子嗎?
魏忤生是傻子嗎?
爹!你坑人吶!
吳王現在真的是煩死了。
當王駕到了皇宮門口后,他下了車。
“參見吳王殿下。”
見到他靠近,兩側的士兵當即開口致敬。
可他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就這么一直走,一直走,在即將快要當宮門的時候,門口沒有收到召見吳王入宮命令的衛士,正準備詢問。
就在此時,吳王突然的朝著皇宮跪下。
瞬間,所有的衛士全部傻眼。
然后陸陸續續的,一手持著戟,一邊雙膝跪下。
誰他媽的不要命辣敢接受吳王的跪拜?
“殿下,請問何事?”跪著值守的軍官小聲的詢問道。
“魏翊云,請皇帝陛下恩允宋時安回虞!”
說完,他一頭就匍在了地上。
霎時,其余的所有人也將頭更低,一直快要貼到地面。
宮門的一名太監見狀,連忙爬起來,朝著皇宮里去通報此事。
過了一會兒后,太監回來,因為他帶著口諭,并不需要拜見吳王。但是,他也相當崇敬的開口道:“殿下,有陛下口諭。”
吳王抬起頭。
接著,太監硬著頭皮道:“不允,你給朕回家去,少做這丟人現眼的事情。”
“兒臣,懇請父皇拒絕燕王請求!”
吳王,再拜。
太監也只能再回宮去。
不過這一次,沒有很快回來。
大概是收到了皇帝的話:他愛跪就跪吧。
一場所有兵卒太監都看不懂的政治作秀,在這里上演著。
直至傍晚時分,一騎在拒馬前止步,身著常服的魏忤生下馬,前往宮門而去。
而后便在大門口,見到了這一幕奇觀。
吳王?
于是他連忙上前,走到了吳王的身旁。而后,也跪在了他的身邊,看向他:“殿下,你在做什么?”
聽到是魏忤生的聲音,吳王看向了他,相當理直氣壯的說道:“四哥說過會想辦法的,那就不會撒謊。”
“那這是?”魏忤生不解。
“求陛下讓宋時安回來啊。”吳王道,“陛下如若不允,我就一直跪,跪到他答應為止!”
這番話,說的是慷慨激昂。
讓魏忤生都不禁有些感動。
可很快就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后最快做的,就是銜接剛才的感動,并做出極度慚愧道:“四哥對不起,是我冤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