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喜的鐘聲還在宮墻間回蕩，毛草靈已捧著批注好的奏折站在承乾宮前。檐角的銅鈴被晨風拂得輕響，像極了她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昨夜枕著皇帝手臂入眠時，她分明摸到他后頸那道淺淺的疤，像極了和親路上，為護她擋箭時留下的傷口。
"娘娘，陛下正在與戶部尚書議事。"李德全弓著腰掀開門簾，眼風掃過她手里的奏折，"方才尚書大人還說，若不是娘娘提醒暗碼有誤，怕是要被那本假賬蒙騙了。"
毛草靈剛踏進殿門，就見戶部尚書正捧著本焦黑的賬冊抹淚。那老頭花白的胡子上還沾著灰，看見她進來，忙不迭地作揖："貴妃娘娘真是慧眼！這賬冊殘頁上的朱砂印記，果然與娘娘說的西域紫草汁反應(yīng)不同！"
皇帝坐在龍椅上，指尖輕點著案上的漕運圖。晨光透過窗欞落在他側(cè)臉，將下頜線勾勒得愈發(fā)分明："阿晚來得正好，看看這幾處碼頭該如何處置。"
毛草靈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圖上用朱筆圈住的"通濟碼頭"。那里是皇后母家最大的商號據(jù)點，也是她昨夜在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地方——夢里她站在碼頭棧橋上，看著穿著龍袍的皇帝朝她伸手，腳下的木板卻突然斷裂。
"此處應(yīng)設(shè)巡檢司。"她用銀簪在圖上劃出條直線，"就像現(xiàn)代的邊境檢查站，所有商船需先登記貨物清單，由監(jiān)察司與地方官共同簽字才能放行。"
皇帝握住她握簪的手，順著那道直線往下劃："那這里呢？"他指的是運河與長江交匯處的瓜州渡，"去年汛期沖垮了堤壩，至今還沒修好。"
"臣妾聽說那里的淤泥可以制磚。"毛草靈忽然想起現(xiàn)代的環(huán)保磚技術(shù)，"讓商戶出錢雇工清淤，淤泥制磚可抵賦稅，既修了堤壩又省了錢糧，一舉兩得。"
戶部尚書聽得眼睛發(fā)亮，忙掏出紙筆記錄："娘娘這法子好！既解了國庫之急，又能讓那些商戶心甘情愿掏錢！"
正說著，殿外傳來侍衛(wèi)的通報，說皇后在坤寧宮自請廢后，跪在宮門口不肯起來?；实畚罩P的手頓了頓，墨滴落在漕運圖上，暈開個小小的黑點，像顆突兀的痣。
"讓她跪著。"他淡淡開口，將批注好的奏折推給尚書，"按娘娘說的辦，三日內(nèi)擬定章程。"
尚書剛退出去，毛草靈就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空蕩的大殿里回響。她望著皇帝緊繃的側(cè)臉，忽然想起昨夜他說的"你是例外"，喉間像堵著團溫熱的棉花："陛下，真的要廢后嗎？"
"你覺得不該？"皇帝轉(zhuǎn)過身，指尖撫過她鬢邊的碎發(fā)，"她勾結(jié)外戚貪墨漕銀，致使去年汛期堤壩崩塌，淹死百姓三百余人，按律當誅。"
毛草靈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那道傷疤在晨光下泛著淺粉色："臣妾只是覺得，后宮不能一日無主。"
皇帝低笑出聲，將她攬進懷里。龍涎香混著淡淡的墨香包圍過來，讓她想起和親路上那頂搖搖晃晃的轎子——那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她，聽著窗外的風雨聲說："阿晚別怕，有朕在。"
"那你想當皇后嗎？"他低頭在她發(fā)間輕嗅，聲音里帶著戲謔，"朕可以立你為后。"
毛草靈猛地抬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眸。那里不再是深如寒潭的威儀，而是漾著細碎的星光，像極了現(xiàn)代游樂園里的旋轉(zhuǎn)木馬燈光："臣妾不想。"她踮起腳尖咬住他的下巴，"當皇后太麻煩，還是做你的貴妃自在。"
殿外的風突然大起來，卷起窗紗拍打著廊柱。李德全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帶著驚慌："陛下，淑妃在景仁宮用發(fā)簪劃破了手腕，說是、說是要給娘娘謝罪......"
毛草靈捏著皇帝衣襟的手緊了緊。她忽然想起那縷紅褐色的發(fā)絲，脆如蟬翼的質(zhì)地，想必是用了太多朱砂花汁。
"青禾。"她揚聲喚道，"取我那盒紫草膏來。"
景仁宮的血腥味濃得嗆人。淑妃躺在鳳榻上，手腕纏著的白綾已被血浸透，看見毛草靈進來，突然掙扎著要起身："姐姐......是我錯了......"
"別動。"毛草靈按住她的肩，將紫草膏抹在傷口邊緣，"這藥膏能止血，是用西域紫草加了蜂蜜熬的，比太醫(yī)院的金瘡藥好用。"
淑妃的眼淚突然砸在手背上，滾燙的："姐姐可知，那胭脂花汁是皇后給的......她說只要我?guī)退獾鼓悖桶驯菹沦p賜的夜明珠給我......"
"夜明珠？"毛草靈挑眉，想起昨日在鳳釵夾層里發(fā)現(xiàn)的玉板，"是不是藏在庫房第三排的紫檀匣子里？"
淑妃猛地睜大眼睛，瞳孔震顫得像風中的蝶翼："你怎么知道？"
毛草靈沒回答，只是將藥膏遞給侍女。轉(zhuǎn)身時看見皇帝站在殿門口，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手里捏著的正是那串刻著暗碼的玉板。
"李德全。"皇帝的聲音冷得像冰，"帶淑妃去太醫(yī)院，好好''照看''，別讓她再傷著自己。"
走出景仁宮時，毛草靈忽然抓住皇帝的手。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讓她想起現(xiàn)代冬天里的暖手寶："陛下早就知道庫房里有夜明珠？"
"嗯。"皇帝握緊她的手，腳步停在御花園的牡丹叢邊，"那是朕給先太后準備的壽禮，后來她老人家說太招搖，就一直存著。"他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笑，"沒想到成了她們扳倒你的籌碼。"
牡丹花瓣被風吹得落在發(fā)間，毛草靈忽然想起剛?cè)雽m時，她在這里教宮女們跳現(xiàn)代舞，皇帝就站在假山上看，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
"陛下。"她撿起片花瓣塞進他衣襟，"我們?nèi)澊?？就像上次在曲江池那樣?
龍舟在太液池里緩緩游弋。毛草靈靠在皇帝肩頭，看岸邊的垂柳劃過水面，拉出長長的水痕。她忽然想起現(xiàn)代的玻璃棧道，那時她嚇得腿軟，還是同行的男生背著她走過去的。
"在想什么？"皇帝捏了捏她的臉頰，"是不是又在想你的現(xiàn)代？"
"嗯。"毛草靈點頭，指尖在他手背上畫圈，"那里有不用馬拉的車，有能飛上天的鐵鳥，還有能看到遠方人的鏡子。"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若有一天，你能回去，會走嗎？"
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毛草靈看著他眼底的緊張，像極了初見時他在青樓喝她調(diào)的酒，明明不勝酒力卻硬要逞強的模樣。她忽然湊過去，在他唇上狠狠咬了口："不會。"
"為什么？"
"因為這里有你啊。"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腥味，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現(xiàn)代沒有穿龍袍還會怕老婆的皇帝。"
皇帝低笑出聲，將她按在船板上。龍舟輕輕搖晃著，撞得岸邊的蘆葦沙沙作響。他吻著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唇上，帶著牡丹的甜香："那朕就當一輩子怕老婆的皇帝。"
暮色降臨時，李德全匆匆跑來，手里捧著本賬冊："陛下，戶部在庫房暗格里找到了這個，是皇后母家貪腐的總賬！"
毛草靈湊過去看，賬冊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詳細記錄著每年侵吞的漕銀數(shù)目。其中一頁畫著個小小的船錨，旁邊寫著"西域紫草"四個字。
"這是......"
"皇后用漕船私運紫草。"皇帝的指尖劃過那行字，"西域紫草在中原賣得貴，她一年能賺十萬兩白銀。"
毛草靈忽然笑了。原來她改良胭脂用的紫草，竟是對手送來的武器。這宮墻里的算計，倒像是場循環(huán)往復(fù)的戲碼，你用我的刀，我借你的劍，最后拼的是誰的心更真。
回到寢殿時，青禾正捧著套新制的宮裝進來。月白色的緞面上，用金線繡著兩只交頸的鴛鴦，翅尾綴著細小的珍珠，在燭火下泛著柔光。
"這是陛下讓人趕制的。"青禾笑得眉眼彎彎，"說是給娘娘的賠罪禮，讓您受委屈了。"
毛草靈撫摸著冰涼的珍珠，忽然想起那串斷裂的珍珠串。原來有些破碎，是為了更好的圓滿。
窗外的梆子敲了五下，更夫的吆喝聲漸漸遠去?；实蹚纳砗蟊ё∷掳蛿R在發(fā)頂："阿晚，明日陪朕去庫房看看吧，那里還有很多好東西，都給你。"
毛草靈轉(zhuǎn)身鉆進他懷里，聞著他身上越來越濃的紫草香。她忽然明白，這場從青樓開始的緣分，早已在和親路上的風雨里，在后宮爭斗的刀光里，長成了盤根錯節(jié)的模樣。
"陛下。"她在他心口輕輕啄了下，"不如我們把庫房里的紫草都做成胭脂吧，分給宮里的姐妹，省得她們再用朱砂花汁傷頭發(fā)。"
皇帝低笑出聲，胸腔的震動透過衣襟傳來，像極了現(xiàn)代電影院里的低音炮："好，都聽你的。"
燭火漸漸昏沉，毛草靈枕著皇帝的手臂入眠。夢里不再是天橋的車流，而是太液池的龍舟，他握著她的手劃槳，水波里映著兩個交疊的影子，像極了那對金線繡成的鴛鴦。
晨光漫進殿宇時，毛草靈被一陣鳥鳴驚醒。窗外的梧桐樹上落了只翠鳥，羽毛的顏色像極了她鬢邊的點翠步搖。她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皇帝，他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后頸的傷疤泛著健康的粉色。
毛草靈輕輕吻了吻那道疤，在心里悄悄說：不管是現(xiàn)代的毛草靈，還是古代的貴妃，這輩子，賴定你了。
殿外傳來青禾的聲音，帶著雀躍："娘娘，戶部尚書說漕運改革的章程擬好了，百姓們都夸陛下和娘娘是神仙眷侶呢！"
毛草靈笑著起身，陽光穿過窗欞落在她身上，像披上了件金紗。她知道，這場關(guān)于后宮與朝堂的博弈還未結(jié)束，但只要身邊這個男人在，她就有勇氣，把這古代的日子，過成現(xiàn)代童話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