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那團幽藍的火球,在達到了某個燃燒的頂點后,猛的向內一縮,仿佛連光線都被它吞噬進去,隨即轟然消散。
一片無數比范彪消散時更加細碎,更加璀璨的鱗光飛灰,如同星河倒卷,又似一場無聲的微型星雨,緩緩飄散在已然充滿陽光的院落中。
原地,無論是周凡,還是那兇戾滔天的老鬼,都消失了痕跡。
形神俱滅,不入輪回。
塵埃,在這一刻,終于落定。
周圍一片死寂。
陳先生帶領的隊員們,早在火焰升騰時就已收縮陣型,此刻仍沉浸在周凡赴死所帶來的慘烈與震撼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而更詭異的是那些剩余的惡鬼,它們不再狂躁,不再攻擊,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又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驟然驚醒。
它們魂體呆滯,一張張猙獰或麻木的鬼臉上,竟浮現出茫然的情緒,齊齊望著火焰熄滅的地方,一動不動。
連同和周凡一起沖進來的那些民間先生,也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
整個場景仿佛一幅被定格的油畫,唯有天空中變得越來越稀薄的白霧,證明著時間仍在流逝,此地的規則正在崩解。
但這死寂并未持續太久。
“啊——!”
一聲不知從哪個惡鬼口中發出的怪叫,打破了凝滯。
“啊,吾心不甘……不甘啊!”
“不……將軍,這……這如何是好……”
“大王……救我……”
“軍師!軍師……你說話啊!”
這呼喊像是一根引線,眨眼就點燃了整個院落。
群鬼如炸開的油鍋,大呼小叫,吵鬧聲此起彼伏,混亂不堪。但樂東察覺到他們此刻的話語,雖然依舊混亂,卻不再是之前那種被惡怨支配的,程序化的癲狂,而是真實,屬于自己的恐慌與絕望。
這是一種源于末路的慌亂。也正因如此,在騷亂初起時,陳先生抬手制止了準備動手的隊員們,選擇靜觀其變。
緊接著,更驚人的變化發生了。
院落中所有惡鬼,身形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虛幻,透明,魂體邊緣如同風化的沙雕,一寸一寸地分崩離析,化作縷縷黑煙。
加之天空中越來越多的陽光照射下來,金光普照,許多本就虛幻的惡鬼,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在陽光與自身崩解的雙重作用下,當場煙消云散,根本無需陳先生他們再動手。
“不要,不要,本將軍的酒池肉林……宏圖霸業……”
“作孽啊,作孽啊,吾一身才華,竟全數斷送在這孫府……”
“大人……我等……我等真的作孽了嗎……”
“啊……啊……諸位兄弟莫怕!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咱們下輩子再聚義江湖!”
“大王魂飛魄散,哪里來的下輩子啊,嗚嗚嗚……悔不聽軍師之言,你非要與這幫官兵合作劫這孫府,害得兄弟們連鬼也做不成!”
“休得妄言!當初殺進府來,就屬你殺得最起興,那馬刑……那馬刑還不是你提出來的!”
“唉……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無數支離破碎,飽含悔恨、恐懼與不甘的遺言交織在一起,仿佛在最后一刻,揭開了這兇宅塵封已久的部分秘密。
樂東聽得入神,試圖從這些碎片中拼湊出歷史的真相。然而,這些話語戛然而止,只是幾個呼吸之間,整個院落已變得空空蕩蕩。
方才還鬼影幢幢,嘶吼連連的院子,此刻除了陳先生一行活人,以及那些呆立原地的民間先生,再無一鬼。
變化遠未結束。
“撲通……撲通……”
一陣密集的肉體倒地聲接連響起,聽得樂東心頭一顫。他循聲望去,只見那些跟著周凡沖進來的民間先生們,此刻已全部癱倒在地,面色灰敗,不見一絲生氣。
一名隊員迅速上前探查,隨即抬頭,向陳先生匯報:“會長……他們……好像都沒呼吸了。”
陳先生攥緊了拳頭,看了一眼已近中天的太陽,安排道:“收斂遺體,妥善安置。其他人別愣著,立刻分組,查驗整座宅子,注意安全,搜索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他接過一名隊員急忙遞過來的一把大黑傘,一邊撐開,一邊大步朝著樂東和麻文文魂魄所在的屋檐下走去,同時對著想跟上來的蔡坤吩咐道:
“蔡坤,你去照顧那三個。”
他目光掃向院落角落,那里,
壯魂和他兩個同伴正蜷縮在一起,拼命往墻根里擠,接連的恐怖遭遇和驚天異變,早已將他們嚇得魂不附體。
“找把傘,先遮住他們,別讓陽光傷了。”
陳先生走到樂東和麻文文身邊,將黑傘撐在他們頭頂,隔絕了逐漸灼熱的陽光。他看了一眼頹喪的麻文文,又看向同樣狀態不佳的樂東,抬手止住了樂東想要開口的話。
“辛苦了,詳情稍后再說,當務之急是讓你們立刻返回肉身,拖延不得。”
樂東正有此意,魂體離巢太久,早就沒有了安全感。
陳先生引著他們的魂體,來到廊道下一處陰涼通風的地方。
李延和洪雄杰早已將樂東和麻文文的肉身并排平放在臨時鋪設的墊子上,段福游正俯身從他們肉身的幾處大穴上,拔出一根根銀針。
“幸好用了這‘鎖陽針’。”
段福游一邊收針,一邊解釋:“這些能鎖住你們肉身陽氣,不然超過七天,魂魄與肉身的聯系斷絕,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你們也回不去了。別傻站著看,快,時間剛好,再晚一秒,風險就大一分!”
陳先生聞言,不再耽擱,將樂東和麻文文的魂體托引至各自肉身上方,低喝道:“歸位!”
段福游同時手捏法訣,口中發出一聲嬌叱:“定!”
樂東只覺一股吸力從身下的肉身傳來,緊接著,意識墜入無盡深淵,四周的一切景象聲音都飛速遠去模糊,最終徹底被黑暗吞沒,失去了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