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看?
追月聽罷傻了眼,她定定愣在原地懵了許久,老半天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線:“好……好看?”
“哇——殿下,您可莫要戲耍屬下了,屬下才不信您只是為了好看哩!”小圓臉的姑娘故作夸張地高揚了眉梢,“您才不是只知道看臉的人哩!”
“——您要是說,這是因著那蕭公子身上還藏著什么我等沒看出來的本事,那屬下還能多信上兩分,可是好看……”
追月苦巴巴皺起圓臉——那蕭珩的皮囊生得是還不錯,可這名聲也實在忒差了點呀!
他們這些常年留在京外的,都能時常聽人念叨他的那些“豐功偉績”——什么年少時便是個上天入地無所畏懼的“混不吝”,什么十歲那年就因犯了大錯被蕭將軍罰入軍營。
什么等到十六歲那年,他好容易被將軍夫婦自營地里面放出來了,一回京就又把自己混進了膏梁堆里,成了個不折不扣、扶不上墻的紈绔子弟……
提起定北將軍府里的公子,這京中誰不是先贊嘆一番他生得好看,而后迭聲感慨著嘆一聲大為可惜?
——可憐那將軍府累世功勛、百年將門,到了蕭珩這一代,竟無端養出來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廢物,平白污了蕭氏的清正門楣!
這樣的一位“人物”,又如何能配得起他們殿下?
這分明是別之云泥嘛!
追月越想越覺著那紈绔子不配,于是連帶著一張臉也團吧得更苦了。
姬明昭瞧著她那小苦瓜似的模樣只覺頗為有趣,便故意逗弄著伸手點了點她的額心:“我沒耍你呀,確實是因為好看。”
“不信的話,追月,你自己想想,看你可還能從京城里面,找出來一個比那蕭懷瑜還漂亮些的世家公子?”
“那……那好像是難了點。”追月糾糾結結,“可是……可是……”
“好了,追月,先不提這些。”姬明昭淺笑著捏了把追月的圓臉,“說點別的,比如——青嬋?”
“我今早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細問——那妮子怎么樣了?還是像前兩天一樣,把自己鎖在屋子里不肯出來?”
“是呢,殿下,”提起青嬋,追月禁不住重重嘆出口氣,“我們幾個都上去輪番勸說過了,但那丫頭心思倔,總記著上回牽連您跟著受罰的事,死活要關自己的禁閉,任是誰勸都不好使。”
“——屬下也是真沒招啦!”
“好,我知道了。”姬明昭面上的笑意聞此微斂,一面垂眉正了正身上的衣衫。
彼時那馬車恰穿過一重剛啟的朱門,先前街上百姓們的喧鬧叫賣聲漸遠,取而代之的,則是宮闈內,一派靜得只能到馬蹄落地的肅穆莊嚴。
“既勸不動,那你們也不必再勸——且讓她先自己琢磨著,過兩日,她若還那個樣子,我再親自見她。”姬明昭道,言訖閉目略略養了片刻的神。
負責保護他們這一路安全的武衛們在那厭翟入了皇城后便依律離去了,車子駛入內廷,又在門邊的宮道上被換成了軟轎。
從宮門邊上到皇后所住的長樂宮里還有段距離,一路上姬明昭幾次都覺察到了姬明琮在一旁偷偷觀察著她的、飽含關切卻又滿是猶豫的目光。
他幾度張口欲言,卻又終竟不曾擠出半個字來。
少女對此不覺有分毫的意外,畢竟,她這個哥哥,打從十年前起,便一直這樣。
——十年前,她被八歲的大皇子和剛滿五歲的三皇子推搡入水,他就在岸邊被嚇得哭跌在了地上。
八年前,她母后突然命人連夜將她送出皇城,他被嚇到哭著追著那軟轎跑了一路,照舊在門邊被嬤嬤抱著哄著帶回了長樂宮。
等到如今她十五歲回宮,他想與她說話,卻依然躊躇著不敢開口。
——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
仁慈,敏感,膽小又懦弱。
是被所有人悉心保護著的、無能的既得利益者。
她不恨他。
卻也僅此而已。
看在他們體內流著相同血脈的份上。
只要他不阻礙她,那她來日也不會對他做些什么。
姬明昭想著略略飄了神思,回神時那軟轎已然停在長樂宮前,追月小心攙扶著她走下轎子,那殿內有茶氣伴著錯金爐里的御香糾纏著八方流轉,帝后二人顯然已在宮中等候多時。
“兒臣參見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福壽安康。”
入得大殿的兄妹二人矮了身子,靜候中有人不自覺微屏了呼吸。
“是明琮與昭兒回來了。”那端坐高臺上的帝王低眸掃視過自己的那一雙兒女,少頃瞳中方涌起些半假不真的笑,“好了,咱們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明琮明昭,你們也都快別拘束了——”
“平身,賜座!”
“謝父皇。”姬明昭半壓著眼睫謝過皇恩,起身時不待落座,卻先聽得那臺上人輕泄出聲極低、意味不明的笑。
她抬了眼,便見姬朝陵不知何時掛上了滿目欣慰,他注視著她的目光分外柔和——若非她一早就知道了他的秉性,此時此刻,他看著倒真像極了一位慈愛的父親。
“一晃八年未見,咱們的昭兒,居然這么快就長成大姑娘了。”帝王含笑彎眼,對著她不緊不慢地招了手,“來,明昭,到朕這來,過來給朕和你母后好好瞧瞧。”
“是。”少女頷首應聲,話畢規規矩矩地走上前去,由著姬朝陵佯裝親昵地拉過她的五指,就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嗯,昭兒長開了——跟小時候是不大一樣。”
“皇后,朕瞧著,昭兒如今倒是有幾分你當年的風姿。”
“你說是吧?皇后。”帝王牽起唇角,邊說邊意味深長地轉頭看向身側的宮裝女人。
冷不防被人點了名號的付秋瀅一個激靈,她的眉睫抖了抖,面色無端慘淡下了三分,望向姬明昭的眼神里藏著一線說道不明的尷尬與閃躲。
姬明昭就那樣站在原地任著她看她。
由是付秋瀅的面色變得愈加蒼白,她抿了嘴,怔怔盯著面前笑容明艷的年輕姑娘看了半晌,良久方頗不自在地壓了腦袋:“……陛下說得是。”
“瞧你,八年未見,倒是與女兒生分了。”姬朝陵對著女人的尷尬視若無睹,顧自大笑著將之打為“生分”。
笑夠之后,他還不忘假模假樣地替人說了句好話:“昭兒,不必在意你母后——她一向是這個憋悶的性子,嘴上不說,心里指不定是副什么光景。”
“——明昭,你不在宮里的這些年,我們都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