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話,讓呂軾所化的兩面針渾身一震:“主公,您連秦雨的事兒也知道呀!”
事到如今,兩面針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它顫聲道:“主公,這銀庫本是上下雙層,秦雨在下層。”
“且慢!”鎖靈叫道:“這一屋子金銀財(cái)寶怎么辦?”
西門慶道:“太多了,慢慢運(yùn)走就是。”
“兵荒馬亂的,萬一丟了呢?”鎖靈咯咯一笑,道:“不如本姑娘費(fèi)心先收著也好。”
不等西門慶說話銀庫內(nèi)驟然卷起一股青銅色的旋風(fēng)。
“嘩啦啦——”
成箱的金錠銀錠凌空飛起,珍珠翡翠叮當(dāng)作響,連虎鞭酒也騰空而起,盡數(shù)投向青銅鎖的龍口中。
鎖靈一本正經(jīng)說道:“金銀在世上惹下多少禍端,不如讓本姑娘代為保管,嘻嘻!”
西門慶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聽著鎖靈那假正經(jīng)的調(diào)調(diào),忍不住嘴角一扯,說道:“讓你傳送東西給我妻子,你只能傳送‘一丁點(diǎn)兒’,現(xiàn)在你倒獅子大張口了。”
鎖靈嘿嘿一笑,道:“看你說的,見外了不是?再說,龍鱗鎖吞噬藥材太少,我得讓它們快快長大,有銀子才有養(yǎng)分啊!”
西門慶哼了一聲,他并不信鎖靈的說辭,認(rèn)為她不過是貪財(cái)罷了。
鎖靈仿佛看出了西門慶的心思,索性說道:“廢柴,人要吃飯對吧,你以為天地龍鱗鎖作為大宋的國運(yùn)鎖能不吃東西?實(shí)話告訴你,它也得吃,食物就是金銀財(cái)寶,明白不?”
西門慶還是半信半疑。
鎖靈好像猜出了西門慶的心思,叫道:“廢柴,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哼哼,囡囡可還在銅鎖里呢哦,哼哼!”
“是極。”西門慶趕緊拱手,道:“姑娘高義,這些俗物合該歸入寶鎖,方能……呃,吃飽……還能……滋養(yǎng)天地正氣!”
鎖靈咯咯直笑道:“廢柴,算你識相!”
金銀珠寶直飛龍口,龍鱗鎖滿足地震顫,發(fā)出飽嗝般的嗡鳴。
“這個(gè)給你!”一柄帶鞘短刀飛向西門慶,鎖靈道:“龍鱗鎖只收金銀,不收兵器。”
西門慶接過短刀,拉出刀身只覺冷氣森森,刀身密布芝麻花紋,當(dāng)真是一把好短刀。
他順勢將短刀收入袖中。
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剛才還滿坑滿谷的銀庫,被那銅鎖旋風(fēng)卷了個(gè)精光!
西門慶笑道:“走,該去看看秦雨了。”
在兩面針的指引下,他轉(zhuǎn)過銀庫一處拐角,順著向下斜坡又來到一處厚實(shí)鐵門前:“主公,秦雨就在里面了,只是……”
西門慶站在門外,他知道自己所站的地方,就是秦風(fēng)生前經(jīng)常站立之處了。
秦風(fēng)曾言,他一旦完成呂軾斂財(cái)任務(wù),就能蒙著雙眼至此,與弟弟秦雨說說話。
西門慶拍了拍鐵門,問道:“秦雨,你在嗎?”
門內(nèi)一聲輕聲答應(yīng),道:“哥哥,是你嗎?怎么你聲音變了?”
西門慶一頓,淡然道:“你哥哥秦風(fēng)出遠(yuǎn)門去了,托我前來看望你。”
門內(nèi)“嗯”了一聲,再無聲音。
神識內(nèi),兩面針提醒西門慶:“主公,還是用剛才的鑰匙才能打開鐵門。只是,您得心里有個(gè)準(zhǔn)備,秦雨他……您還是自己看吧。”
“咔吧”一聲門鎖打開,西門慶推開沉重的鐵門,一股混著腐酒與血腥的惡臭撲面而來。
幽暗的長明燈下,映出墻角一只青瓷酒缸——壇口竟“長”著一顆人頭!
那頭顱干癟如骷髏,稀疏的頭發(fā)黏在壇沿,眼皮被粗線縫死,只留下兩道漆黑的血痂。聽到響動,人頭眼珠看向西門慶,問道:“你是誰?”
這聲音,竟是秦雨。
銅鎖內(nèi),秦風(fēng)所化蒼耳大喝一聲,枝葉張開化作一張人臉,瘋了一般咬住兩面針,大喊:“老匹夫,你怎敢如此對待我弟弟!”
兩面針大叫:“你弟弟說要上汴京告御狀扳倒我,我能怎么辦?……我……松嘴,快松嘴!”
蒼耳哪里啃松嘴,死死咬住又撕又扯,如同瘋狗一般。
一旁,王婆所化蛇莓叫道:“老身一輩子坑人無數(shù),但也從未見過如此狠辣手法,你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呢!”
鎖靈一聲冷哼,道:“這狗官當(dāng)真狠毒,殺了秦雨,他怎么控制秦風(fēng)為他斂財(cái)?”
一道熾熱閃電劈下,分開蒼耳與兩面針的種子。
秦風(fēng)所化蒼耳嘶吼痛哭:“主公,求求你,請最好的醫(yī)生為我弟弟診治,他……他才十六歲啊!”
兩面針翻翻白眼道:“醫(yī)不好的,你們兄弟倆若是聽話,本……本藥又何必下此狠手。”
西門慶看著眼前的一切,那股深埋在人骨子里的惡意,激得他后背起了一層冰涼的寒毛。
青瓷酒缸中,秦雨吹一吹額前的亂發(fā),居然一臉輕松,向西門慶問道:“這位哥哥怎么稱呼?”
西門慶報(bào)上姓名,略一猶豫,只說自己是秦風(fēng)的朋友。
他不是有意隱瞞,只是眼前的秦雨太可憐,也太讓人惋惜了。
秦雨露出詭異的笑容,頭顱在酒壇上微微晃動,臉上浮起一個(gè)怪誕的微笑,緩緩說道:“西門哥哥,你心里可憐我嗎?你可別這么想,你可知道這方寸囚籠,才是我真正的‘道’。”
西門慶眼睛一抬,不明白秦雨的意思。
秦雨接著說道:“西門哥哥,你看著大千世界,有人守著青燈古佛一輩子,連佛法的門都沒摸到;有人躲在深山里熬白了頭發(fā),照樣參不透天是什么東西,也有人被困在一隅之地,就好像‘鎖中人’一樣,可是,他們又怎么明白什么是“鎖”?”
西門慶神識中,鎖靈顫巍巍道:“這……這……他說‘鎖中人’是在說我嗎?”
秦雨說道:“呂軾以為鎖住我的四肢,卻不知我以舌抵上顎,日日叩問天機(jī)。西門哥哥,誰道囚室是絕境?我雖沒了人形,但我卻也心靜下來,知道斷肢處,方知肉身原是累贅;黑暗里,才見神魂自有光明;連這腐酒浸我殘軀,也教會我所謂‘純凈’。”
這番話,連現(xiàn)代人西門慶也不得不心中暗贊。
秦雨長嘆一聲,道:“所謂天道,不過是未被世味腌透的淺薄,我沒了四肢又怎樣?腌透了,爛透了,通透了,再投胎重來就是,夏商周、秦漢唐哪個(gè)王朝不是如此?”
鎖靈在西門慶神識中“啪啪”鼓起掌來,道:“哎呀,可感動死本姑娘了。古往今來多少王侯將相,居然還不如一個(gè)十六歲的少年看得透徹。”
秦雨看向西門慶,問道:“西門哥哥,你是來接我出去醫(yī)治的嗎?”
西門慶點(diǎn)頭道:“盡力而為。”
秦雨道:“請你們先退出去片刻,讓我再一個(gè)人看看這里,放心,只需一刻鐘就好,在這里待了三年,心里居然還有些舍不得。”
西門慶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出鐵房間,順手帶上鐵門。
“不對!”秦風(fēng)所化蒼耳在西門慶神識中大叫:“我弟弟秦雨……他……”
西門慶也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奔進(jìn)鐵門。
青花瓷缸中,秦雨頭顱已經(jīng)歪在一旁,口中鮮血潺潺而出,他竟是咬舌自盡了。
“弟弟啊!”蒼耳仰天哀號,叫道:“我早該猜出來的,我早該猜出來的……”
西門慶心下黯然,他也想明白了,秦雨聰明絕頂,見進(jìn)入鐵門的不是秦風(fēng),定是猜出秦風(fēng)已死,否則來接他的一定是自己的親哥哥。
既然哥哥秦風(fēng)已死,那他活著還有什么盼頭,還有什么理由?
眼前的一切,讓西門慶眼眶濕潤,神識中一陣噼里啪啦電閃雷鳴,鎖靈正在撒氣,一陣電鞭,又把兩面針劈得外焦里嫩。
“上審判臺,該算賬了!”鎖靈氣地在銅鎖內(nèi)大叫:“王婆、秦風(fēng)、呂軾你們?nèi)齻€(gè)禍害了多少人,以為化成藥種就完事了,不行,你們必須接受靈魂審判。來來來,先來個(gè)搜魂大法,讓本姑娘看看你們的罪孽到底有多深!”
銅鎖內(nèi),蛇莓、蒼耳、兩面針被一條條赤色電光鎖鏈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一雙凝脂般的手指點(diǎn)上他們的腦門。
“啊~”三具孽畜厲聲哀嚎,痛苦至極。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
“呂軾!”鎖鏈絞緊兩面針,鎖靈陰惻惻叫道:“為官二十年,貪賑災(zāi)銀八萬余兩,通吃原被告三十二案,縱火滅門三戶,罪大惡極……”
“王婆!”蛇莓被銅銹包裹,鎖靈大叫:“你這一生,拉良家下水十七人,拐賣孩童二十二人……”
“秦風(fēng)!”蒼耳被釘在青銅砧上,體內(nèi)滲出黑血:“私販民鹽巴軍械,與呂軾蛇鼠一窩,殺死無辜百姓二十三人,玷污三十二名良家婦女……”
鎖靈爪握雷霆砸下:“九載為期,贖不清罪責(zé)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三具魂魄在電光中慘叫扭曲,罪孽化作銹斑烙滿全身。
“服不服?”鎖靈大喝。
三具魂魄大喊:“我等服了!”
鎖靈叫道:“你等生前罪孽深重,將來長成成藥時(shí),就是你等贖罪之時(shí)。待贖清罪孽,放你等投胎就是,否則,永世不得超生,日日受苦便是。”
三具魂魄磕頭如搗蒜。
鎖靈冷冷掃過那幾個(gè)扭曲的魂影:“這就是你們的報(bào)應(yīng)!天理?天理也許瞎過眼,但今天這報(bào)應(yīng),來得一點(diǎn)兒也不冤枉!”
一樣,西門慶低頭不語,半晌才抬起頭來鎖靈說道:“姑娘,你承諾過我,若是殺死帶品級的貪官,就讓我與女兒在龍鱗鎖中相聚一炷香時(shí)間,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