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的招生工作只進行了兩天就基本結束了。
因為招生的消息早就在村里傳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剩下那些到了年齡沒來報名的,大多是家里覺得認字沒用不如早點干活掙錢的,或是孩子自己實在沒興趣的,具體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這次招生,桃源村本村的孩子招了五十五人,桃溪村的孩子有三十三人,還有兩戶外來工的孩子也報了名。
攏共九十個學生。
這個數字算不得多,其實在正常年景下,像桃源村這樣五百多人的村子,少年兒童大約能占到人口的三成半到四成,應該有一百五十個左右的孩子才對。
但前幾年那場慘烈的旱災和饑荒,帶來了“出生驟減”和“嬰幼兒早夭”的雙重打擊。
村里的婦女普遍因為營養不良而閉經、不育,新生兒數量降到了平常的一兩成。
而新生幼兒在極度缺糧的環境下死亡率極高,甚至在那種絕望的日子里,不少村莊出現了“一歲之內無孩生,五歲以內死殆盡”的慘狀。
猶記得逃荒路上聽人說,臨漳州下面有個九百多人的災村,整整一個春夏秋三季只出生了兩名嬰兒,同期卻餓死了二百多人,八歲以下的兒童幾乎絕跡。
府衙巡查的文書里也冷冰冰地寫著“沒一個女人懷孕,更無人嫁娶”。
因此,現在桃源村只能收到這五十多名學生,是那場饑荒留下的深刻傷痕。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來到了京畿道,從食不果腹的謝家村變成了如今欣欣向榮的桃源村,饑荒時代已經徹底結束了。
隨著今年“百日收”的豐產,再沒人會餓肚子了。
往后,村里大小媳婦們的身子養好了,定能提高出生率,也會有更多的娃娃被送去學堂。
而這兩天,村里最著急上火的,倒不是忙著籌備“十全十美宴”的李月蘭,不是埋頭作畫的謝秋芝,也不是忙著篩選新徒弟的謝廣福。
而是那些已經給自家娃娃報了名的家長們!
束脩雖然包含了一套課本,但孩子們用的筆墨紙硯還得自家去縣里采買才行。
可他們大多都在磚瓦廠和木炭石灰廠上班,請假去購買吧,心疼那滿勤的工錢。
托人代買吧,又覺得不是自己親手挑的不夠可心。
謝大虎自然早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因為他家謝小花也報名了。
作為父親,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甚至早在知道學堂招生日期后,就提前做了一手準備。
在學堂招生的當天上午,請了兩天假的謝大虎就領著一個名叫方怡的姑娘,以及方怡的父母,一家子坐著牛車回到了桃源村。
牛車上裝的,全是物美價廉的筆墨紙硯和一些日常緊俏的用品。
這方怡姑娘,眉眼清秀,看著就利索,正是謝大虎在縣里雜貨鋪認識的相好。
謝大虎這次帶他們回來,考慮得很周全:
一是想讓方怡和她家人親眼看看桃源村的真實情況,了解自己的家底,免得成親后覺得受了蒙蔽后悔。
二來,也是方怡的爹想親自考察一下,女兒說的這個“山溝溝”到底能不能開個雜貨鋪養活一家人。
一路上,隨著牛車越來越靠近桃源村,方怡一家的心態也在悄然變化。
起初,他們只覺得謝大虎這人踏實肯干,人品不錯,只要他肯明媒正娶,女兒有個依靠就行。
可當牛車駛入村口,看到那平整的磚石村道、道路兩旁新栽的桃樹苗、繁忙的牛馬車站,以及幾乎家家戶戶的青磚瓦房,還有遠處冒著裊裊輕煙的磚瓦廠和木炭石灰廠時,他們的眼睛就越瞪越大。
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最初的審視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喜。
方怡偷偷看著謝大虎指揮牛車前進的側影,心里甜絲絲的,感覺自己似乎是……撿到寶了?
到了學堂門口,謝大虎幫忙把兩個沉甸甸的擔子卸下來,剛把裝著筆墨紙硯、日用雜貨的擔子放下,還沒等他吆喝,就被眼尖的村民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虎兄弟!你可真是及時雨??!”
“正愁沒空去縣里給娃買筆墨呢!你這兒就有了!”
“就是就是!大虎哥,你這東西全不全?給我家小子來兩支小楷筆,一刀竹紙!”
“大虎,這是……?哎呀,真是俊俏!你們這是……”
有相熟的嬸子已經開始笑瞇瞇地打量方怡了,但是一時間也不好意思大嗓門的問這是不是你相好的姑娘,那樣確實有些太直白了些。
謝大虎黝黑的臉上有點泛紅,一邊手腳麻利地幫鄉親拿東西,一邊憨厚地介紹:
“對,這是方怡,她家在縣里開雜貨鋪的。以后……以后說不定就在咱村開了?!?
方怡也落落大方,一邊找零,一邊笑著回應鄉親們的問話,對各類筆墨的價錢、紙張的特性如數家珍,顯得十分專業。
“方姑娘,你這松煙墨怎么賣?”
“大叔,這個一百文一條,給孩子用最合適,墨色黑,膠輕不傷筆。”
“給我家閨女來兩個習字本!”
“好嘞嬸子,習字本五十文一本,一共一百文,您拿好!”
另一邊,方怡的爹方迅站在旁邊,看著女兒和未來女婿配合默契地做生意,周圍鄉親們熱情友善,言語間對謝大虎滿是信任和親近,他那顆懸著的心徹底放回了肚子里,臉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謝里正得了消息,趕忙從學堂里熱鬧的招生氛圍里抽身出來寒暄,兩個老父親站到一處。
“親家,”
謝里正樂呵呵地開口。
“你看這倆孩子,多般配!我看吶,等過完重陽節,我們村辦完了‘十全十美宴’的時候,選個好日子,就把他們兩人的好事辦了吧?”
方迅此刻是求之不得,連連點頭:
“好好好!全聽親家安排!這桃源村,真是個好地方啊!孩子們在這兒,我們放心!”
更讓村民們意外驚喜的是,謝大虎這次弄回來的,不止有筆墨紙硯,還有別的。
方怡是個心思細膩、洞察力強的人,來之前仔細向謝大虎打聽過桃源村的情況。
她知道村里如今廠子多,外來工也多,許多日用品消耗大,去縣城買又不方便。
所以,她這次特意從自家的雜貨鋪拿了一批桃源村急需的貨品:
廉價的陶碗陶罐、針頭線腦、頂針剪刀、梳頭油、便宜的蚌殼油、納鞋底的麻繩、搓衣板和燈油等等。
“哎呀!方姑娘,你這還有頂針!我那個正好豁口了!正想著哪天去縣里配呢!”
“這蚌殼油好,在廠子里干活手糙,抹這個正好!”
“給我拿兩個陶碗!家里的不小心摔了!”
“這麻繩結實,給我來兩捆!”
謝大虎和方怡帶來的這些日用品,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價格公道,又省了大家跑縣城的功夫,自然備受青睞。
方迅聽著鄉親們滿意的議論,看著迅速減少的貨物,心里更有底氣了——這桃源村,購買力強,需求旺盛,女兒在這里開雜貨鋪,絕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