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慶坐在黑暗中,感覺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銀幕上陳建國蹬著三輪車在雨夜里狂奔,只為追趕一個可能帶來實習機會的證券公司經理,結果在泥濘中摔倒在地,丟失了一只廉價的塑料鞋,他掙扎著爬起來,赤著一只腳,一瘸一拐地繼續追,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一幕,讓馬國慶想起了自己剛來京城時,在工地受傷,沒錢去醫院,只能硬扛著的日子。
陳建國父子最后的棲身之所,是街道辦設立的“下崗職工臨時救助站”。
這里擠滿了形形色色、和他一樣被時代拋下的人。
絕望、麻木、爭吵是這里的常態。
陳建國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他依舊保持著看書的習慣,在嘈雜的環境中,就著昏暗的燈光,啃著那本《英漢大詞典》和手繪的股市筆記。
他幫救助站管理員修理壞掉的收音機、電風扇,換取一點點額外的食物或是一個相對安穩的床位。
這是他僅存的、屬于技術工人的尊嚴和換取微薄資源的方式。
第三幕:轉機(1997年秋)
轉機終于出現。
陳建國憑借在救助站里依然堅持自學積累的金融知識,以及那股子不服輸的韌勁,通過了一家證券公司的初試,獲得了一個為期六個月、沒有薪水的實習機會。
經理(由一位老戲骨客串)面無表情地告訴他:“二十個人,最后只留一個。”
沒有薪水,意味著他必須白天在證券公司拼命表現,學習各種繁瑣的業務,忍受同事若有若無的輕視和老客戶的刁難;下午五點下班后,他必須立刻沖出去,蹬上他那輛破舊的三輪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拉活,賺取父子倆當晚的飯錢和第二天的基本開銷;晚上,他還要趕在救助站關門之前回去,搶到一個能睡覺的床位。
影片用快速剪輯的蒙太奇,展現了陳建國如同陀螺般旋轉的每一天:在證券公司穿著唯一一件不合身的舊西裝,謙卑而努力;在街頭蹬著三輪,汗流浹背地與同行搶客、躲避交警;在救助站擁擠的床位前,就著走廊燈光繼續學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輕輕叫醒兒子,把他寄托給救助站旁邊一位好心的、同樣落魄的老太太照看……
時間一天天過去,實習生的數量在不斷減少。
陳建國靠著驚人的毅力和偶爾閃現的對市場波動的直覺判斷,勉強留在了隊伍里。
但他疲憊的身影、以及那輛停在證券公司后巷破舊的三輪車,都讓他成為其他光鮮實習生背后議論和嘲笑的對象。
高潮在決定去留的那一天到來。
前一天晚上,因為蹬三輪送一個突發急癥的老人去醫院,他錯過了末班公交車,幾乎是跑著回到了偏遠的救助站,整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安頓好兒子,他拼命趕往公司,卻又因為交通堵塞而遲到。
當他渾身汗濕、頭發凌亂、穿著那件在蹬三輪時被刮了個口子的舊西裝,一只腳上的皮鞋還沾著泥點,狼狽不堪地沖進會議室時,所有的實習生和那位嚴肅的經理都已經就座。
經理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陳建國!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這里是證券公司,不是勞務市場!你告訴我,你憑什么覺得你能勝任這份工作?憑什么在二十個人里留下你?”
鏡頭對準了葛尤的臉。
那是一張寫滿了疲憊、窘迫、但眼神深處卻有不甘火焰在燃燒的臉。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影廳里鴉雀無聲,馬國慶和其他觀眾一樣,屏住了呼吸,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然后,他們看到陳建國沒有辯解,他只是顫抖著手,緩緩地、鄭重地從自己舊西裝的內側口袋里,掏出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那本邊角已經卷曲磨損、被翻得幾乎散架的《英漢大詞典》。
另一樣,是一張用各種廢紙粘貼、拼接而成的手繪“圖紙”,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密密麻麻、卻又條理清晰地畫滿了早期中國股市那曲折蜿蜒的K線圖,旁邊還有細細密密的注釋和計算過程。
他把這兩樣東西,像捧著什么絕世珍寶一樣,輕輕地、卻又沉重地放在了經理面前的桌子上。
他抬起頭,眼中有淚光閃爍,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坦誠與孤注一擲。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影廳,也敲打在每一個觀眾的心上:
“領導,我…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他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穩定些:
“但我只知道一點——像我這樣的人,除了拼命,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
鏡頭在經理審視的目光、其他實習生復雜的眼神、以及陳建國那混合著卑微與驕傲的表情上切換。
畫面漸漸模糊,影廳里響起了劉歡那首膾炙人口的《從頭再來》,旋律悲愴而又充滿力量: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
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致愛的親人…
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歌聲中,畫面切換,是陳建國穿著雖然舊但漿洗得干凈整潔的中山裝,胸前別著證券公司的工牌,站在九七年那個充滿了機遇與風險的證券交易所大廳里。
人聲鼎沸,紅綠閃爍的屏幕映照著他不再年輕卻重新煥發出光彩的臉龐。
他手里緊緊牽著兒子小強,孩子仰頭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崇拜和依賴。
父子二人的身影,緩緩融入那象征著中國經濟脈搏劇烈跳動、也承載著無數人夢想與掙扎的洶涌人潮之中。
幸福,沒有戲劇性的盛大宣告,它或許只是在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終于推開那扇沉重的、名為“機遇”或“生存”的門后,悄無聲息地,照進來的一縷微光。
銀幕上,字幕緩緩升起。
影廳里的燈光,也次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