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內,廢太子蕭景桓的尸體已被移往偏廳。
蕭景玄趕到時,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已到場。三人見蕭景玄進來,連忙行禮。
“見過攝政王殿下。”
“免禮。”蕭景玄徑直走向停尸的床榻,“仵作驗過了嗎?”
大理寺卿周大人上前:“回殿下,初步查驗,死因是……鳩毒。”
鳩毒。蕭景玄眼神一凜。這是宮廷禁藥,民間罕見,只有深宮或權貴府邸才可能有。
“何時發現的?”
“今日卯時,送飯的獄卒發現廢太子倒在房中,口鼻出血,已經氣絕。”刑部尚書王大人道,“現場沒有打斗痕跡,門窗完好。桌上有一壺茶,驗過,茶中有毒。”
蕭景玄掀開白布,看著那張已經僵硬發青的臉。蕭景桓的眼睛還睜著,瞳孔散大,死不瞑目。曾經不可一世的儲君,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昨夜誰當值?何人進出過宗人府?”蕭景玄問。
宗人府宗令跪倒在地,渾身發抖:“回殿下,昨夜是老臣當值。除了送飯的獄卒,并無他人進出。但……但老臣昨夜多飲了幾杯,子時后就睡熟了,實在不知……”
蕭景玄心中冷笑。一個“不知”,就想推卸責任?宗人府守衛森嚴,若無內應,鳩毒如何能進來?若無縱容,兇手如何能得手?
“周大人,此事交由大理寺徹查。”蕭景玄轉身,“三日之內,本王要知道真相。”
“是。”
走出宗人府時,天色陰沉,似要下雨。玄七低聲道:“殿下,此事不簡單。廢太子被圈禁,按理說已無威脅,為何還有人要殺他?”
“滅口。”蕭景玄冷冷吐出兩個字。
廢太子知道太多秘密。他與突厥的勾結,私鑄兵器,貪墨鹽稅……這些事背后,定有同謀。如今太子倒臺,那些同謀怕他供出自己,自然要殺人滅口。
“殿下懷疑是誰?”
“能弄到鳩毒,能買通宗人府守衛,不是普通人。”蕭景玄眼中寒光閃爍,“太原王氏,泰王,都有嫌疑。甚至……”
他沒有說下去。甚至可能還有更高層的人,不想讓廢太子活著。
回到靖王府,沈青瀾已在書房等候。見蕭景玄臉色不好,她上前接過他脫下的披風:“殿下,廢太子之事……”
“是鳩毒。”蕭景玄在書案后坐下,“有人要滅口。”
沈青瀾心中一緊:“那接下來……”
“接下來會更亂。”蕭景玄揉著眉心,“廢太子一死,太子黨羽群龍無首,定會亂作一團。泰王和世家會趁機收攏人心,壯大勢力。朝局又要起波瀾了。”
他看向沈青瀾:“我們的婚期可能要推遲。眼下局勢不穩,不宜大操大辦。”
沈青瀾點頭:“我明白。國事為重。”
蕭景玄握住她的手:“委屈你了。”
“不委屈。”沈青瀾微笑,“能陪在殿下身邊,已是萬幸。”
正說著,外頭傳來通報聲:“殿下,陳將軍求見。”
“快請。”
陳鐵山大步進來,臉色凝重:“殿下,北疆有變。”
“說。”
“趙德昌被押解回京后,北疆軍務暫由末將代理。但今日收到軍報,突厥可汗派使者來,說要重新劃定邊界,還要大燕賠償‘損失’。”
“損失?”蕭景玄挑眉,“什么損失?”
“說是趙德昌這些年‘拖欠’的貢品。”陳鐵山憤憤道,“簡直無恥!趙德昌通敵賣國,他們還有臉來要錢!”
蕭景玄沉吟片刻:“這是試探。太子倒臺,他們想知道大燕的態度。若我們軟弱,他們就會得寸進尺。”
“那殿下的意思是……”
“打。”蕭景玄斬釘截鐵,“北疆將士浴血奮戰,保家衛國,豈能向敵國低頭?告訴突厥使者,要談可以,但必須按大燕的規矩來。邊境線以實際控制為準,一寸土地都不能讓。至于貢品……讓他們先還了這些年劫掠的百姓財物再說。”
“是!”陳鐵山精神一振,“末將這就去辦。”
陳鐵山走后,蕭景玄對沈青瀾道:“青瀾,幫我擬一道奏章。北疆軍務需重整,我要舉薦陳鐵山為北疆都督,統管朔州、云中、雁門三鎮防務。”
沈青瀾鋪紙磨墨,提筆書寫。她的字跡清秀工整,很快擬好了奏章。
蕭景玄看過,點頭:“很好。另外,再擬一道:清查各地軍屯,整頓軍紀,裁汰老弱,補充精壯。軍費開支要明細,杜絕貪墨。”
沈青瀾一一記下,又問:“殿下,新政推行已有時日,可要總結成效,奏報皇上?”
“要。”蕭景玄道,“新政雖遇阻力,但成效顯著。江南水患治理已見成效,受災百姓得到安置。清查田畝,追回被豪強侵占的官田三萬畝。減輕賦稅,百姓負擔減輕三成。這些都要讓父皇知道。”
他頓了頓,輕嘆:“父皇雖然病重,但仍是皇上。我要讓他知道,他選的人,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沈青瀾看著他疲憊卻堅定的側臉,心中涌起憐惜。這個男人,肩上扛著整個國家的重擔,卻從不言苦。
“殿下,歇歇吧。”她輕聲道,“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
蕭景玄搖頭:“不能歇。廢太子暴斃,朝中人心浮動。北疆有變,邊關不穩。泰王虎視眈眈,世家心懷不滿。這個時候,我若松懈,必生亂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陰云密布,風雨欲來。
“青瀾,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這大燕就像一艘破船,到處都是漏洞。我在努力修補,但漏洞太多,補了這個,那個又漏了。”
沈青瀾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這艘船還在航行,沒有沉沒。”
蕭景玄轉頭看她,眼中閃過溫柔:“謝謝你,青瀾。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覺得這擔子沒那么重。”
兩人并肩而立,看著窗外的風雨。這一刻,無需言語,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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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理寺查出廢太子暴斃的真相。
周大人親自來稟報:“殿下,經查,鳩毒來自長春宮。”
“長春宮?”蕭景玄眼神一凜,“太子妃?”
“是。”周大人呈上證據,“這是從長春宮搜出的鳩毒,與廢太子所中之毒相同。另外,太子妃身邊的張嬤嬤已招供,是她買通宗人府守衛,將毒藥帶進去的。”
蕭景玄看著那些證據,心中五味雜陳。太子妃王氏,這是要殉情,還是要滅口?
“太子妃如今何在?”
“已被軟禁在長春宮。”周大人道,“但她拒不認罪,說是有人陷害。”
“帶她來見本王。”
長春宮內,太子妃王氏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卻依然掩不住世家貴女的傲氣。見蕭景玄進來,她冷笑:“攝政王殿下終于來了。怎么,要來治本宮的罪嗎?”
“皇嫂,”蕭景玄神色平靜,“廢太子之死,張嬤嬤已招供,是你指使。你可有話要說?”
“本宮無話可說。”太子妃昂著頭,“成王敗寇,自古如此。蕭景桓那個廢物,活著也是丟人現眼,不如死了干凈。”
蕭景玄皺眉:“他是你夫君。”
“夫君?”太子妃大笑,笑聲凄厲,“他算哪門子夫君?這些年,他除了給我帶來屈辱,還給了什么?要不是他無能,我怎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忽然止住笑,盯著蕭景玄:“蕭景玄,你以為你贏了嗎?告訴你,這才剛開始。太原王氏不會放過你,世家不會放過你。你斷了他們的財路,奪了他們的權力,他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蕭景玄靜靜看著她:“所以,你就殺了廢太子,想激化矛盾,讓世家與本王徹底對立?”
太子妃眼神閃爍:“是又如何?本宮就是要讓這天下大亂!你們蕭家欠王家的,欠世家的,都要還!”
“冥頑不靈。”蕭景玄轉身,“來人,將太子妃押入冷宮,嚴加看管。沒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侍衛上前,太子妃沒有掙扎,只是死死盯著蕭景玄:“蕭景玄,你會后悔的。你護著的那個沈青瀾,早晚會害死你!”
蕭景玄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大步走出長春宮。
回到靖王府,他將太子妃的話告訴沈青瀾。沈青瀾沉默良久,輕聲道:“殿下,太子妃說得對。世家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會更難。”
“我知道。”蕭景玄握住她的手,“但我不怕。青瀾,你我一路走來,什么風浪沒見過?世家再強,也不過是紙老虎。只要百姓支持我們,他們就掀不起大浪。”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堅定:“而且,我已經有了對策。”
“什么對策?”
“革新科舉。”蕭景玄道,“世家之所以能壟斷朝政,是因為他們掌握了知識和仕途。我要改革科舉制度,讓寒門子弟也有機會。還要在各地興辦官學,普及教化。只要百姓有了知識,就不會再被世家愚弄。”
沈青瀾眼睛一亮:“這是個好辦法。但推行起來,阻力會很大。”
“再大也要做。”蕭景玄道,“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只要成功,世家的根基就動搖了。”
他走到書案前,攤開一張紙:“青瀾,幫我擬一道《求賢令》。不論出身,不論門第,只要有真才實學,皆可入朝為官。本王要設立‘招賢館’,專門選拔人才。”
沈青瀾提筆,眼中閃著光。這才是她心目中的明君,不看出身,只看才干,唯才是舉。
《求賢令》很快擬好,蕭景玄看過,點頭:“明日朝會就頒布。另外,我要設立‘新政司’,專門負責推行改革。你可愿擔任司正?”
沈青瀾一愣:“我?可我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蕭景玄道,“你的才學,朝中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新政司需要細心、耐心、又有遠見的人,你最合適。”
沈青瀾心中涌起暖流。這個男人,不僅給了她尊嚴,更給了她施展才華的舞臺。
“青瀾愿為殿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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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賢令》頒布,朝野震動。
世家大族強烈反對,說這是“敗壞祖制”“動搖國本”。但寒門子弟和民間有識之士卻歡欣鼓舞,紛紛前往招賢館應試。
新政司設立,沈青瀾以女子之身出任司正,更是引起軒然大波。有官員上書彈劾,說“牝雞司晨,國將不國”。但蕭景玄力排眾議,堅持己見。
這日朝會,又有幾位老臣站出來反對。
“攝政王殿下,《求賢令》雖好,但恐引小人得志,敗壞朝綱啊!”
“女子為官,自古未有。還請殿下三思!”
蕭景玄端坐御階之下,神色平靜:“諸位大人,請問何為小人?出身寒門就是小人嗎?沈文淵沈大人,當年也是寒門出身,可他忠心為國,剛正不阿。反倒是某些世家子弟,尸位素餐,貪贓枉法。”
他目光掃過眾人:“再說女子為官。古有婦好率軍征戰,平定四方;近有謝道韞才冠江東,名垂青史。女子之才,何遜于男?沈司正之能,諸位有目共睹。新政推行,她功不可沒。這樣的人,為何不能為官?”
一番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
蕭景玄繼續道:“本王知道,改革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但為了大燕,為了百姓,這些改革必須做。若有誰不服,可以辭官。本王絕不強留。”
朝會散去,幾位老臣搖頭嘆息,但也無可奈何。
回到靖王府,沈青瀾迎上來:“殿下今日朝會,可還順利?”
“還好。”蕭景玄脫下朝服,“反對聲音不少,但還在可控范圍內。倒是你,新政司那邊如何?”
“招賢館已收到三百多份薦書,其中確有幾位才學之士。”沈青瀾道,“另外,各地官學的籌建也在進行。只是……經費不足。”
“經費我來想辦法。”蕭景玄道,“裁撤冗余機構,節省開支。另外,清查貪墨,追回贓款,應該能湊一些。”
正說著,玄七匆匆進來:“殿下,泰王遞了帖子,說要來拜見。”
蕭景玄和沈青瀾對視一眼。泰王這時候來,定有圖謀。
“讓他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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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王蕭景琛,永和帝第三子,生母是德妃,出身清河崔氏。他比蕭景玄年長兩歲,容貌俊朗,氣度雍容,是朝中有名的賢王。
見蕭景玄,泰王含笑行禮:“見過攝政王。”
“三皇兄不必多禮。”蕭景玄還禮,“請坐。”
兩人落座,沈青瀾奉茶后退到一旁。泰王看了她一眼,笑道:“早就聽說七弟身邊有位才女,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皇兄過獎。”蕭景玄淡淡道,“不知皇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泰王收起笑容,正色道:“七弟,廢太子之事,本王聽說了。此事蹊蹺,恐有陰謀。本王擔心,有人想借此攪亂朝局。”
“哦?”蕭景玄挑眉,“皇兄認為是誰?”
“不好說。”泰王搖頭,“但廢太子雖有過,畢竟是皇室血脈。如今不明不白死在宗人府,皇室顏面何存?七弟身為攝政王,當查明真相,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蕭景玄心中冷笑。泰王這話,表面是為皇室顏面,實則是在指責他監管不力。
“皇兄放心,此事大理寺已在調查。若有結果,定會公之于眾。”
泰王點頭:“那就好。另外……七弟的新政,本王也略有耳聞。改革雖好,但不宜操之過急。朝中老臣多有不滿,七弟還是要顧及人心啊。”
“皇兄說得是。”蕭景玄不動聲色,“但有些事,不急不行。大燕積弊已久,若不改革,國將不國。至于老臣……本王會盡力安撫,但改革不會停。”
泰王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七弟果然有魄力。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多言了。只望七弟記住,改革雖好,但也要量力而行。若遇難處,本王愿助一臂之力。”
“謝皇兄。”
送走泰王,沈青瀾低聲道:“殿下,泰王今日前來,看似關心,實則試探。他話里話外,都在暗示殿下操之過急,恐失人心。”
“我知道。”蕭景玄道,“他在拉攏那些反對新政的老臣,想借此壯大勢力。不過無妨,只要新政見效,百姓得利,人心自然歸附。”
他看向沈青瀾:“倒是你,要小心。泰王今日特意提起你,定是有所圖謀。”
“我明白。”沈青瀾點頭,“我會小心的。”
窗外風雨漸歇,但天色依然陰沉。蕭景玄知道,真正的暴風雨,還在后面。
但他不怕。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有她在身邊,再大的風雨,也能攜手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