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捏著那一堆銀票,指尖搓了搓,又對著日頭照了照....
“嗯,是真的。”
隨即竟又喃喃自語起來。
“普天之下,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
“唯有那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強(qiáng)盜,才不屑與人講理,想殺便殺,想搶便搶。”
他略一停頓,目光灼灼,直直看向林隱川剛要邁出院門的背影:
“今日種種,偌大林府是打算改行做那無本的強(qiáng)盜生意了么?”
“若果真如此,我無話可說。”
“莫說這賠償,便是要取我這項上人頭,我也無力反抗。”
“畢竟,強(qiáng)權(quán)之下的強(qiáng)盜行徑,有何理可講?”
“但....”
林澈話鋒陡然一揚(yáng),聲調(diào)拔高:
“受萬民敬仰的異姓王,是天下人口中傳頌的英雄豪杰!”
“終究幡然醒悟...”
“這林府榮耀終究沒有敗壞,林家先祖的榮光終究沒有被玷污!”
“若你真死不悔改,您曾經(jīng)的兒子,也要打心眼里瞧您不起!”
原本已快邁出院門的林隱川,身形猛地一滯,腳下如同生根。
他背對著眾人,無人得見其表情,只見那寬闊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眼中似有極復(fù)雜的光芒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
“你……!”
林隱川倏然轉(zhuǎn)身,臉色已不是鐵青,而是蒙上了一層駭人的黑氣。
他抬起手指著林澈,指尖微微發(fā)顫,胸口劇烈起伏。
他想怒斥,想以父親和王爺?shù)碾p重威嚴(yán)重新壓服這個逆子。
可林澈方才那一番話,層層遞進(jìn),先扣“強(qiáng)盜”大帽,再析“事理”大義,最后以“英雄”名節(jié)相激,甚至扯上“父子”名分……句句誅心,字字見血!
將他所有的退路和借口,都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以勢壓人,便是強(qiáng)盜行徑。
這道理簡單粗暴,卻讓人無可辯駁。
尤其當(dāng)著他麾下兵將,王府屬官,甚至還有柳家小姐的面。
這啞巴虧只能認(rèn)下。
旋即一揮手,院內(nèi)甲士如潮水般散去。
林家眾人坐上馬車憤然離去。
院內(nèi)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
最開心的莫過方清雪,有了這一萬兩。
便能讓她在京城立足....
心里也踏實的多,真是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可沒多久,方清雪的臉便又沉了下來。
“什么?”
一聲驚呼,險些掀了方家小院。
方清雪瞪著杏眼,纖纖玉指指著林澈,聲音都在發(fā)顫:
“一萬兩銀子,幾日便要花光?”
“你....你這是要學(xué)那石崇斗富,還是效仿蝗蟲過境?”
柳玄素也聽的瞠目結(jié)舌...
她自詡出身柳家,什么奢靡場面沒見過?
可這般理直氣壯的敗家宣言,著實是頭一遭聽聞。
林澈那“敗家子”的名聲,她早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方知傳聞非但未曾夸大,反倒含蓄了三分。
那可是一萬兩啊!
白花花的銀子,沉甸甸的銅錢,能堆滿半間屋!
幾天?
就要像潑水似的灑出去?
她只覺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仿佛那些銀子是從她肋巴骨上拆下來的。
林澈卻渾不在意。
這些錢他自有用處,老娘們只管享福便好...
旋即他從那疊銀票里抽出一張面額最小的...
一百兩,遞到方清雪面前:
“這個,給你收著。”
“剩下的,我自有大用。”
方清雪先是一愣,隨即忙不迭地點頭。
雙手接過,珍而重之地貼胸藏好,小臉上綻開一朵滿足的笑花。
在她看來,林澈肯交給她一百兩,已是極大的信任。
至于剩下的,他便是真如傳言般揮霍一空,她也不怨.....
有這一百兩打底,粗茶淡飯總能對付。
柳玄素卻看得柳眉倒豎,火氣噌噌往上冒。
“喂!”
她一步跨到林澈跟前,雙手叉腰,頗有些打抱不平的架勢:
“林澈!”
“你這人忒不厚道!”
“清雪姐與你同甘共苦,你就給她一百兩?”
“你自己留那些錢去胡天胡地?”
“你這心眼偏到胳肢窩去了吧!”
林澈抬眼,打量著她。
這柳家千金雖是一身狼狽,但那股子天生的貴氣和嬌蠻卻掩不住。
此刻因著義憤,臉頰微紅,倒比平日里端莊模樣更添幾分鮮活。
他心中微微一動,一個模糊的念頭悄然升起。
“柳姑娘此言差矣....”
林澈慢悠悠道:
“若是尋常余錢,自然全數(shù)交由清雪保管,我心安理得吃口軟飯。”
“可眼下這錢,乃是‘軍餉’,不日便要投入‘戰(zhàn)場’。”
“一分一厘都需精打細(xì)算,卻又注定要花個精光。”
“何苦讓清雪徒增煩惱,管這注定留不住的流水錢財?”
“軍餉?”
“戰(zhàn)場?”
柳玄素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林澈在故弄玄虛。
林澈卻不再多言,只是望著這滿院狼藉,眼神漸深。
今日之事,看似他得了實惠,出了口惡氣,實則兇險萬分,后患無窮。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能憑三寸不爛之舌逼得林家退讓賠錢。
一是對方投鼠忌器,顧忌名聲和柳家態(tài)度,至于王相也占不小比重。
二來,恐怕那林隱川心底,到底還殘留著一絲對他這個“逆子”的復(fù)雜情愫。
但這點微末的顧忌,在真正的利益和權(quán)謀面前,不堪一擊。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
弱到只能借助他人之勢,弱到被闖門砸家也只能忍氣吞聲,最后靠“講道理”換來些許賠償。
這口氣,他咽得憋屈。
林晟那廝,驕橫跋扈,睚眥必報,今日在柳玄素和自己手下吃了這么大虧,豈能善罷甘休?
更何況,柳玄素這尊“大佛”如今賴在了自己這破廟里,更是將無窮麻煩也一并帶了進(jìn)來。
林澈本意,只想在這亂象將起的世道里,悄悄蟄伏,猥瑣發(fā)育,待時機(jī)成熟再一鳴驚人。
可柳玄素這一來,他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誰信他與柳家聯(lián)姻之事無關(guān)?
誰信他不想攀附柳家權(quán)勢?
這柳玄素,就是個燙手山芋,須得想個法子,讓她心甘情愿離開才行。
他目光又瞥向正在努力擦拭石磨的方清雪,和一旁仍氣鼓鼓的柳玄素,心中那模糊的念頭逐漸清晰。
或許……這麻煩本身,也能變成一步棋?
.......
與此同時,鎮(zhèn)北王府的氣壓,低得能擰出水來。
林隱川端坐書房太師椅上,面沉似水。
自他受封鎮(zhèn)北王,何曾受過今日這般窩囊氣?
先是被柳家丫頭當(dāng)眾頂撞,言語擠兌。
后又被自家那個早已棄如敝履的逆子,牽著鼻子走,最后竟還要賠上銀子,低聲下氣!
這口氣堵在胸口,噎得他喉頭發(fā)甜。
特別是聯(lián)姻那是步大棋,任何人都不能破壞。
敢破壞的人,殺無赦....
他穩(wěn)了穩(wěn)思緒,眼眸閃過一絲狠厲,既然敬酒不吃,那就休怪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