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師范的晨讀聲剛歇,李宇軒正帶著幾個學生在操場練隊列。
李老師有你電話,好的謝謝。麻煩王老師幫我看著點他們,便快步跑到教務處接起電話。
“喂,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沉穩嗓音:“是景行嗎?”
李宇軒心里一凜,這聲音太有辨識度了——是段奇瑞。他連忙站直身體:“是,總長。”
“在三湘還好嗎?”段奇瑞的語氣聽不出喜怒,背景里隱約有電報機的滴答聲。
“托總長的福,一切安好。眼下在第一師范教體操,學生們都很勤勉。”李宇軒謹慎地回答,猜不透這位陸軍總長突然打電話的用意。
兩人在電話中寒暄了幾句,段奇瑞忽然話鋒一轉:“景行,有件事要你去辦。”
“總長請吩咐。”
“美國那邊有意跟咱們談鐵路投資,還涉及些軍事技術的合作意向。外交部缺個懂軍事的人陪同,我尋思著你留過洋,懂外語,又是自己人,這趟差事就交給你了。”段奇瑞的語氣不容置疑,“十天內到北京集合,具體事宜到陸軍部再說。”
李宇軒愣住了,手里的聽筒差點滑掉:“是,總長。”
掛了電話,他還沒回過神來。去美國?談鐵路投資?這跟他學的炮兵戰術八竿子打不著。段奇瑞怎么會突然想起他這么個小人物?
“景行怎么了?”張甘正好路過,見他站在電話旁發怔,關切地問了一句。
李宇軒回過神,臉上露出歉意:“校長,抱歉了。段總長剛來電,叫我即刻回北京,然后去美國,商談鐵路投資和軍事合作的事。”
“去美國?”張甘有些意外,隨即釋然笑道,“沒事,景行。與美國建交通商,這是關乎國家的大事,比在學校教體操重要多了。只能說我們緣分未到,盼你此去一切順利,將來若有機會,再回第一師范看看。”
“一定。”李宇軒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才來學校沒幾天,連教案都沒備全就要走,實在說不過去。可段奇瑞的命令如同軍令,他根本沒法拒絕。
“我這就去收拾東西,下午就動身回北京。”他匆匆告別張甘,往宿舍走去。
學生們見他收拾行李,都圍過來看熱鬧。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擠到前面,好奇地問:“李先生,您要走了?”
李宇軒認出這是三年級的學生,叫羅學瓚,平時練體操最刻苦。他笑著點頭:“是啊,要去美國出差。你們要好好練身體,等我回來檢查。”
“美國遠不遠啊?”另一個學生追問。
遠得很,要坐一個多月船呢。李宇軒一邊疊軍裝一邊說,“不過那邊有很多新奇東西,等我回來給你們講故事。”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宿舍里的灰塵照得清清楚楚。李宇軒看著這個只住了幾天的房間,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從燕京到三湘,從科長到教員,現在又要轉道去美國,這民國的日子,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九天后,燕京前門火車站。李宇軒拎著行李箱走出站臺,看著熟悉的街景,忍不住低聲咒罵:“這上官真會使喚人,明明才去三湘不久,又他媽的回來了。”
從三湘坐火車顛簸了兩天兩夜,回到了老家,將小家伙交給母親。回頭立馬坐火車來到了燕京,骨頭都快散架了。他現在只想趕緊辦完差事,哪怕回溪口陪母親帶孩子都比這樣瞎折騰強。
隨手攔下一輛黃包車,車夫麻利地放下車杠:“大人去哪?”
“陸軍部。”
“好嘞,大人您坐好!”車夫吆喝一聲,拉起車就跑。
秋風吹起李宇軒的衣角,他看著路邊掠過的店鋪,心里還在琢磨美國之行的事。鐵路投資還好說,軍事合作……段奇瑞怕是想從美國弄點武器吧?畢竟歐洲那邊已經打起來了,列強都忙著打仗,正是從美國淘貨的好時機。
到了陸軍部門口,衛兵一見是他,直接放行。剛走到總長辦公室外,就見段奇瑞的副官迎上來:“李科長,總長正等你呢。”
報告。景行來了,李宇軒推開門,見段祺瑞正對著一幅世界地圖發愁,旁邊還坐著個穿西裝的外交官。
來了?段祺瑞轉過身,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坐。這位是外交部的顧魏鈞顧參贊,這次就由他帶隊去美國,你協助他處理軍事方面的事務。”
顧參贊好。李宇軒連忙問好,心里暗暗咋舌這就是外交官嗎?這氣質。
顧魏鈞笑著點頭:“李科長年輕有為,早就聽總長提起過你。這次有你同行,我心里踏實多了。”
段奇瑞敲了敲地圖上的美國版圖:現在國際形勢越來越緊張,歐洲那邊打成一鍋粥,英、法、德都顧不上亞洲了。美國人想趁機在華擴大影響力,主動提出要投資咱們的鐵路,還說可以轉讓些軍械生產技術。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鐵路可以修,但技術必須拿到手。尤其是火炮和機槍的生產工藝,你在德國學過這些,到了美國多留心,能問就問,能記就記,別放過任何機會。
李宇軒心里了然,這才是段奇瑞派他去美國的真正目的——借談鐵路的由頭,摸底美國的軍事技術。
是,總長。他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具體的合作條款,顧參贊會跟你細說。段奇瑞揮了揮手,你們明天就動身去魔都,坐美國的奧林匹克號郵輪,船票已經訂好了。
從陸軍部出來,顧魏鈞邀請李宇軒去附近的咖啡館詳談。兩人聊了一路,李宇軒才知道,這次美國之行不僅要談鐵路和軍事,還要試探美國對中國參戰的態度——袁大頭政府正猶豫要不要跟著協約國對德宣戰,想看看美國的風向。
這趟差事,可比在三湘教體操復雜多了。李宇軒端著咖啡杯,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心里暗暗嘆氣。
從柏林到魔都,從魔都到燕京,再從燕京到三湘,又從三湘回到燕京,最后他又要從燕京去往美國,他的腳步似乎永遠停不下來。不過也好,多走些地方,多見識些人和事,總比困在一個地方坐井觀天強。
他忽然想起那個遠在溪口的兒子,不知道小家伙有沒有哭鬧。
李科長?顧維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啊,抱歉。”李宇軒回過神,“顧參贊接著說。”
咖啡館的燈光昏黃柔和,映著兩人的身影,窗外的北京已經有了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