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清晨帶著大西洋的咸濕氣息,微涼的海風穿過高樓間的縫隙,輕輕拂過街角的報童和趕早班的工人。晨曦中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與遠處工廠煙囪里冒出的煤煙交織在一起,給這座正在蘇醒的都市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李宇軒站在華爾道夫酒店十二層房間的落地窗前,俯視著樓下街道上穿梭不息的馬車與偶爾駛過的福特T型汽車。他手中緊握著一張墨跡未干的軍火清單,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經過整整一周的艱難談判,他總算從三家軍火公司手中購得了三挺馬克沁重機槍的完整生產圖紙,還訂購了十二門75毫米野戰炮。雖然美國商人將價格抬得極高,幾乎是正常市價的二倍,但考慮到國內急迫的需求,他也只能咬牙接受。這筆交易幾乎耗盡了他帶來的全部經費,連回程的船票都只能選擇最廉價的三等艙。
"咚咚咚",門外傳來三聲克制的敲門聲。
"請進。"李宇軒將清單仔細折好,塞進內袋。
門被輕輕推開,羅斯福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灰色條紋西裝,手持一個燙金文件夾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笑意,但眼底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遺憾。"李,希望沒有打擾你收拾行李。"
"羅斯福先生?"李宇軒著實有些意外,這位紐約州議員的公子日理萬機,竟會親自前來送行。"您怎么得空來了?"
"來送送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羅斯福走到他面前,將文件夾鄭重地遞過來,"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聘書——紐約州國民警衛隊的少校顧問,年薪五千美元,是你在華夏陸軍部的十倍。此外,你還將享有美國公民的一切待遇,包括在長島的一處住宅。"
李宇軒凝視著文件夾上熠熠生輝的州政府印章,心中了然。這些日子以來,羅斯福不止一次在共進晚餐時暗示希望他留在美國,只是沒想到臨別之際,對方會如此正式地提出邀請。
"李,你不再考慮一下嗎?"羅斯福的語氣中帶著真誠的懇切,"據我所知,你在你的祖國并未受到應有的重用——從柏林軍事學院以優異成績畢業,卻只能到三湘一所師范學校教授體操,如今更是被派來做這種跑腿采購的差事。這絕非你這樣的才華該有的歸宿。"
他向前一步,指向窗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在美國,你能接觸到全世界最先進的軍事技術,能指揮現代化的軍隊,能獲得你應得的尊重與地位。你的祖國正在泥潭中掙扎,而你留在這里,將看到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
李宇軒輕輕摩挲著文件夾邊緣,目光掠過窗外高聳的伍爾沃斯大樓,那是如今全世界最高的建筑,象征著這個國家蓬勃的生機。然而他的眼神始終清明,緩緩合上文件夾,推回到羅斯福手中。
"感謝您的好意,羅斯福先生。"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但我必須回國。"
他頓了頓,繼續道:"您說得對,我的祖國正處在危難之際。列強環伺,民生凋敝,內有軍閥混戰,外有強敵覬覦。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動容,"就像一位生病的母親,哪怕她貧病交加,做兒子的也應當守在她身邊,而不是跑到別人家中貪圖安逸。"
羅斯福握著文件夾的手指微微收緊,手背上的青筋隱約可見。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多了幾分由衷的敬佩:"你真的......不再想想?美國能給你的,遠不止這些。"
"不了。"李宇軒搖頭,轉身從衣帽架上取下已經收拾妥當的行李箱,"我采購的武器和圖紙后天就能在布魯克林碼頭裝船,屆時我會隨船一起回國。三湘第一師范的學生們還在等著我回去教授體操,溪口的母親和孩子也盼著我回家。"
羅斯福沉默了片刻,緩緩將文件夾收回,輕嘆一聲:"好吧,李。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走到窗前,望著東河上往來如織的貨輪:"其實我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我父親常說的,紐約的繁華再好,也比不上海德公園老宅的那片草坪。"
如果你改變主意,任何時候,美國的大門都為你敞開。他轉過身,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張名片,"這上面有我的私人電話,只要你打過來,我會立即為你安排一切。"
多謝羅斯福先生的體諒。李宇軒接過名片,與對方緊緊握手,"那么,就此別過。"
"再見,李。"羅斯福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臉上,仿佛要將這個來自東方的年輕人深深印刻在記憶中。
李宇軒拎起略顯陳舊的皮箱,轉身走出房間。走廊里的陽光透過拱形窗戶,在他的身影上鍍上一層金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沒有回頭,腳步沉穩而堅定——他清楚地知道,身后的美國有著繁花似錦的前程,但身前的故土,才有他必須肩負的責任。
羅斯福始終站在窗前,目送著李宇軒的身影走出酒店旋轉門,登上了一輛等候在路邊的黃包車,漸漸消失在第五大道的車水馬龍中。直到那抹身影徹底看不見了,他才緩緩轉過身來。
隨從約翰忍不住低聲抱怨:"少爺,這人怎么如此不識抬舉?難道華夏那種窮鄉僻壤,比美國還好嗎?就他這樣放著光明大道不走,偏要回那個泥潭里打滾的人,值得您如此費心嗎?"
羅斯福沒有立即回答,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敲著大理石窗臺,眼神深邃。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不,通過這些日子的交談,我更加確信,他適合的是我,而不是那個積貧積弱的華夏。"
你看他談論軍事戰略時的眼神,看他分析世界局勢的條理,甚至看他對美國未來的判斷——那些見解,連我們國會里那些議員都未必能有。"他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笑意,"他的遠見卓識和對世界的認知,無時無刻不在震撼著我。這樣的人才,不該被埋沒在華夏的戰亂之中。"
約翰愣了愣:"可他不是說了,死也要回去嗎?"
"現在是現在,將來是將來。"羅斯福走到紅木書桌旁,拉開抽屜,將那份被退回的聘書輕輕放入,"眼下的歐洲戰事才剛剛開始,等這場仗打完,整個世界格局都將改變,華夏的局勢也會隨之變化。到那個時候......"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堅決:"我們要想辦法通過官方渠道將他爭取過來。可以用軍事合作項目的名義,可以用技術交流的借口,甚至可以與他們的政府進行交易——只要能夠把他帶到美國,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這樣的人才,放在華夏實在是暴殄天物。只有在我身邊,他的才華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施展。"羅斯福的眼中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光芒,"他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可惜被埋沒在了錯誤的地方。"
"是,少爺。"約翰躬身應道,盡管心中仍有不解,卻不敢再質疑主人的判斷。
羅斯福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臉上恢復了慣常的溫和表情:"走吧。我們該去會見那位參議員了。雖然沒能留住李,但至少今天的陽光還不錯,不是嗎?"
約翰跟隨在主人身后,望著羅斯福挺直的背影。
而此時坐在黃包車上的李宇軒,正仔細核對著手中的船票和貨運單據。他計劃先抵達上海,將這批軍火的清單交給等候在那里的蔣銳元,由他設法截獲其中一部分運回湖南。自己則要繞道溪口,去看看那個特別的"兒子"——算算時日,小家伙應該已經長牙了。
車窗外,紐約的街景飛速后退。李宇軒望著那些金發碧眼的行人,望著街頭巨大的可口可樂廣告牌,望著擦肩而過的有軌電車,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歸屬感。美國再好,終究是異國他鄉,華夏再難,也是生他養他的故土。
就像他對羅斯福說的,母親病了,做兒子的,怎能不回家?我穿越這個時代,如果我像他人一樣麻木不仁,那我不是白穿越了嗎?
黃包車轉過最后一個街角,布魯克林碼頭的巨型吊橋赫然映入眼簾。咸濕的海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煤炭和貨物的氣息。李宇軒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已經聞到了湘江的氤氳水汽,聽到了溪口母親的殷切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