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2月21日的清晨,羊城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中。蔣銳元拎著簡單的行李站在院子里,對正在清點軍械的李宇軒說:“景行,我們走吧。”
李宇軒手中的賬本“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少東家,軍校還沒建起來啊!校舍才修繕了一半,招生章程都還沒付印……”
“我已經辭了職。”蔣銳元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準備回溪口老家。你跟不跟我走?”
李宇軒胸口一陣發悶。他想起這些日子蔣銳元把自己關在屋里,原以為只是暫時的消沉,卻沒料到竟真的一走了之。更令他無奈的是,這位少東家臨走還要帶上他——若是違逆了他的意思,怕是要鬧到溪口母親那里,落得個“不服管教”的罪名。
“罷了,不敢賭這個氣。”李宇軒暗自嘆息,彎腰拾起賬本,“回去也好,正好看看那孩子。”
收拾行裝時,李宇軒望著那些畫了一半的軍校布局圖,心頭涌起一陣酸楚。就因為受了這點委屈,便將孫先生的重托、眾多弟兄的期盼全都拋在腦后,這哪里是個成大事者的氣度?可轉念一想,蔣銳元這倔脾氣若是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與其讓他在廣州越待越煩躁,不如回溪口暫避鋒芒,或許能讓他冷靜下來。
當日的客輪載著二人駛向寧波。蔣銳元一路沉默,時而憑欄望著江水出神,時而翻看從廣州帶回的舊報紙。看著他這般模樣,李宇軒心頭的火氣漸漸消散——或許這位少東家是真的覺得委屈,或許是籌備工作的重重困難壓得他喘不過氣,只是他向來要強,不肯輕易說出口罷了。
蔣銳元辭職歸鄉的消息,如插了翅膀般飛回羊城,很快傳到了孫問先生耳中。
那日孫先生正在辦公室批閱文件,宋晴齡端著熱茶走進來,見他眉頭深鎖,柔聲問道:“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孫先生指著桌上的電報,哭笑不得:“夫人,你且看看。這世上哪有當了一個月的籌備委員長,說走就走的道理?”他拿起電報又細細讀了一遍,語氣中滿是無奈,“銳元這孩子,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宋晴齡溫聲勸解:“許是覺得難處太大,一時鉆了牛角尖。”
“罷了。”孫先生將電報往桌上一按,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他蔣校長擺挑子,我這個做先生的只好親自下場了。革命事業耽擱不起啊。”
接下來的日子里,孫先生將全部心力都傾注在黃浦軍校的建設上。他做了兩件事:一是親自帶著廖中愷四處拜訪軍政要員,硬是打通了資金渠道,讓停滯的籌備工作重新運轉起來;二是給溪口的蔣銳元去信,一封接一封,信中既肯定他的才能,又體諒他的難處,言辭懇切地勸他“以大局為重,速歸羊城”。
可蔣銳元像是鐵了心,收到信要么壓在抽屜里不看,要么就對著李宇軒抱怨:“孫先生這些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若是真重視我,當初怎不替我駁斥范石生?”
李宇軒只能默默聽著,心里卻明白:這位少東家是在等一個體面的臺階。
兩個月后,溪口的楊梅紅了滿枝頭。李宇軒正在院子里教“兒子”認字,那孩子已近十歲,眉眼間漸漸顯出英氣,握著木槍比劃的模樣頗有幾分架勢。蔣銳元忽然從外頭快步進來,手里捏著封電報,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
“景行,最近黃浦那邊可有什么消息?”他急急問道。
李宇軒放下手中的書卷:“少東家,聽說黃浦軍校已經辦起來了。前日廣州來的信上說,五月五日就要開學,孫先生親自兼任總理,廖中愷先生任黨代表。”
“辦成了?”蔣銳元眼睛一亮,手中的電報簌簌作響。
“是啊,聽說招了四百多名學生,蘇聯顧問也到了,校舍、軍械一應俱全。”李宇軒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蔣銳元卻像被什么蟄了一下,猛地站起身:“那你還愣著做什么?快去收拾行李,我們這就回廣州!”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屋里走,“開學典禮可不能誤了時辰!”
李宇軒站在原地,望著他手忙腳亂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這兩個月來,孫先生的信如雪片般飛來,好話說盡,這位少東家卻始終無動于衷。如今軍校建成了,不用他再費心籌備,他倒急著回去了。
這般的行事作風,當真是將“見機行事”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雖是這么想著,李宇軒還是轉身招呼兒子:“小石頭,隨爹去廣州,帶你見識真正的軍校。”
孩子歡呼著扔下木槍,撲過來抱住他的腿。李宇軒笑著將兒子抱起,望著屋里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這位少東家雖然時常任性,卻總能在關鍵時刻把握住機遇——或許這正是他的過人之處,看似隨性而為,實則比誰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當日下午,三人便登上了前往廣州的客輪。輪船啟航時,蔣銳元站在甲板上,望著漸漸遠去的溪口,忽然問道:“景行,你說我這次回去當校長,眾人可會服氣?”
李宇軒抱著兒子,微微一笑:“少東家若是能把在溪口休養的這份從容用在軍校建設上,莫說學生,便是蘇聯顧問也要對您刮目相看。”
蔣銳元被這話噎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海風拂起他的衣角,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臉上,眼中的迷茫與委屈早已消散,只剩下熟悉的銳氣。
李宇軒知道,黃埔軍校的傳奇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