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比外面更加混亂。到處是奔跑的人影,丟棄的雜物,偶爾能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尖叫和狂笑——那不像宮里的聲音。有些宮殿的門窗被砸開,里面黑洞洞的。值錢的東西,怕是早被趁亂摸走了。
“我”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只是朝著一個方向疾走——武英殿。那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wù)的地方之一,離這里不算太遠(yuǎn)。
路上又遇到幾波驚惶的太監(jiān)宮女,看到“我”,反應(yīng)都和山腳下那幾個差不多,嚇得魂飛魄散,有的跪下磕頭,有的直接癱軟,也有的眼神閃爍,悄悄溜走。“我”一概不理,只是走。
直到快到武英殿前的廣場時,迎面撞上了一隊人。
大概七八個,穿著雜七雜八的號衣,有的甚至穿著不知從哪個庫房翻出來的戲服,手里拿著棍棒、腰刀,甚至還有宮里的禮儀金瓜。他們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老太監(jiān),正拳打腳踢,翻撿他懷里的東西,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看情形,是宮里最低等的雜役或者干脆就是地痞混混,趁亂進(jìn)來搶劫的。
那老太監(jiān)慘叫著,聲音已經(jīng)微弱。
這隊人也看到了走過來的“我”和王承恩。先是一愣,借著遠(yuǎn)處火光,他們看清了“我”身上那身雖然臟破但明顯是龍紋的袍服。
短暫的寂靜。
然后,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眼睛里猛地冒出貪婪和兇光。皇帝?亡國的皇帝!那不就是最大的肥羊?他身上隨便一件東西……
“哈!哥幾個,瞧瞧這是誰?!”那漢子提著刀,晃晃悠悠就逼了過來,其他幾人也不搶那老太監(jiān)了,紛紛圍上,臉上帶著一種末日狂歡般的獰笑,“這不是咱們的萬歲爺嗎?怎么落單啦?那些閣老尚書們呢?不要您啦?”
污言穢語,夾雜著猖狂的笑聲。
王承恩嚇得魂飛天外,下意識就想擋在“我”身前,但他老邁體衰,抖得厲害,哪里擋得住。
“我”停了下來。看著圍上來的這幾張丑陋而興奮的臉。
體內(nèi),那股龐大意志的怒火,終于找到了一個具體的、可以傾瀉的點。
咔嚓。
我仿佛聽到了什么東西繃斷的聲音。
緊接著,我——“朱由檢”——感覺到“自己”動了起來。不是逃跑,不是呵斥,而是……進(jìn)攻!
面對最先撲過來、伸手想抓我袍領(lǐng)的漢子,“我”側(cè)身一讓,動作快得不合常理。在他錯愕的瞬間,“我”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不是去格擋,而是直接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一捏,一扭。
“嗷——!”那漢子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腰刀“當(dāng)啷”落地。沒等他反應(yīng),“我”的左手已經(jīng)成拳,由下而上,狠狠掏在他的胃部。
“噗!”漢子眼珠暴突,嘴里噴出胃液和血沫,整個人像蝦米一樣蜷縮下去。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其他幾個混混都驚呆了,他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弱狼狽的皇帝,下手這么黑,這么快!
“媽的!找死!”另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掄起手里的棍子就朝“我”腦袋砸來。
“我”不退反進(jìn),幾乎是貼著棍風(fēng)撞進(jìn)他懷里。手肘抬起,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清晰的骨裂聲。那人的慘叫被噎在喉嚨里,棍子脫手,人也軟倒。
第三個、第四個……“我”的動作簡潔、兇狠、有效到了極點。沒有任何花哨,全是戰(zhàn)場上最快最省力取人性命或者讓人失去反抗能力的招式。踢脛骨,戳眼睛,打咽喉,折關(guān)節(jié)……
這根本不是朱由檢會的東西!這甚至不完全是武功,這是一種烙印在靈魂里的、近乎本能的殺戮技巧!是屬于那個從最底層爬上來,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的朱元璋的戰(zhàn)斗本能!
幾個呼吸的工夫。地上躺了一片,不是抱著胳膊腿慘叫,就是已經(jīng)昏死過去。只剩下最后一個,站在外圍,手里拿著個金瓜,已經(jīng)嚇傻了,褲襠濕了一片。
“我”喘著氣,胸膛起伏。這身體太弱,就這幾下,已經(jīng)感到一陣虛脫。但那股意志支撐著,沒有倒下。
“我”彎腰,撿起了地上最先那漢子掉落的腰刀。刀很劣質(zhì),但開了刃。
然后,“我”提著刀,走向那個嚇傻的最后一人。
“饒……饒命……皇上饒命啊……”那人噗通跪下,涕淚橫流,金瓜扔得老遠(yuǎn)。
“我”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目光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看待螻蟻般的漠然。
“皇……皇上……小的也是活不下去……”
刀光一閃。
求饒聲戛然而止。一顆頭顱滾落在地,眼睛還驚恐地圓睜著。無頭的尸體晃了晃,栽倒。
廣場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來自“我”和王承恩),以及地上那些傷者壓抑的**。
“我”甩了甩刀上的血,然后,做了一件讓我(朱由檢)意識幾乎要驚駭?shù)剿榱训氖虑椤?
“我”提著那顆還在滴血的人頭,走到了武英殿前那尊巨大的銅鼎旁。殿前懸掛的氣死風(fēng)燈在風(fēng)中搖晃,光線明暗不定。
“我”舉起人頭,將它端端正正,放在了銅鼎的邊緣。讓那張臨死前恐懼扭曲的臉,正對著宮門的方向。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沾滿血污和泥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燃燒著兩點令人不敢直視的幽火。
“王承恩。”
“奴……奴婢在!”王承恩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去找火把,點亮武英殿。”“我”的聲音平靜了些,但那股子寒意更深了,“再把地上這幾個,活的,拖到殿前跪著。死的,丟遠(yuǎn)些。”
“把剛才朕吩咐要的東西,用最快的速度找來。”
“天亮之前,咱要看到這紫禁城里,還能動的、有點腦子的人,都站到這兒來。”
“告訴他們——”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黑暗的宮闕,聲音不大,卻仿佛能穿透這厚重的夜幕,傳到每一個角落:
“朱元璋,回來了。”
“這大明,還沒完。”
夜風(fēng)呼嘯,卷著濃煙和血腥味,掠過死寂的廣場。
武英殿的輪廓,在黑暗中漸漸清晰。
第一縷漫長的黑夜,才剛剛開始。而一場由開國太祖之魂掀起的、注定席卷一切的暴風(fēng),已經(jīng)在這亡國的廢墟上,悄然降臨。
屬于朱由檢的時代,在煤山的老槐樹下,已經(jīng)終結(jié)。
而一個由朱元璋的意志主導(dǎo)的、無法預(yù)測的、充滿鐵血與烈火的“新”時代,正提著滴血的刀,從這片尸骸與混亂中,一步步走來。
武英殿內(nèi)
殿里總算亮堂了些。幾盞氣死風(fēng)燈掛起來,光線昏黃,勉強(qiáng)照亮了御案和下面跪著的一片人。
人不多,二十來個。有穿著臟污官袍的,有甲胄不全帶著傷的,有太監(jiān)蟒袍的,還有兩個穿著錦緞常服、臉色驚惶的勛貴。都是王承恩和幾個還能用的侍衛(wèi),連哄帶嚇“請”來的。
“他”——我們現(xiàn)在知道他是朱元璋了——沒坐那張寬大的御椅,就站在御案后面,身子微微前傾,手撐在案上。依舊是那身臟破的袍子,赤著一只血淋淋的腳,頭發(fā)草草挽著。但往那一站,整個武英殿的氣壓都低了八度。下面的人頭都不敢抬,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
“咱時間不多。” 朱元璋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出來,“賊到哪兒了?”
下面一片死寂。沒人敢先開口。
朱元璋目光落在前排一個穿著絳紅蟒袍、面白微胖的太監(jiān)身上:“你,說。”
那太監(jiān)是御馬監(jiān)掌印,叫高起潛,此刻嚇得魂不附體,磕磕巴巴:“回……回皇爺……外城……外城七門,怕是……怕是都……”
“都丟了?” 朱元璋替他說完。
高起潛癱軟下去,只剩磕頭。
“內(nèi)城呢?”
另一個穿著破爛甲胄的武官顫抖著接口:“內(nèi)城……各門守軍……潰散大半……賊騎已在內(nèi)城街巷出沒……”
“也就是說,紫禁城,是口棺材了。” 朱元璋點點頭,語氣聽不出喜怒。他目光掃過眾人,“棺材里頭,還有多少能喘氣、能拿動刀槍的?”
一個侍衛(wèi)頭目模樣的漢子,努力穩(wěn)住聲音:“親軍侍衛(wèi)、凈軍、各宮門守太監(jiān)……全算上,或許……或許還有五六百人。”
“兵器甲胄?”
“武庫……武庫被潰兵和太監(jiān)搶掠過,所剩無幾……”
“糧草?”
管糧的太監(jiān)哭出聲:“皇爺……宮中存糧本就不多,這兩日人心惶惶,又被……又被偷搶不少……”
一問三不知,一推二五六。殿內(nèi)的空氣越來越冷。
朱元璋沉默著,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擊。噠,噠,噠。每一聲都敲在人心尖上。
終于,他再次開口,這次是對著前排一個穿著麒麟補(bǔ)子、年紀(jì)約莫五十多歲、面皮白凈的勛貴:“成國公,朱純臣。”
朱純臣身體一僵,連忙叩首:“臣在!”
“咱記得,你家世受國恩,田莊店鋪無數(shù)。去年朕……哦,是之前那個皇帝,向你們這些勛貴借餉,你哭窮,說家里都揭不開鍋了?”
朱純臣額頭冷汗涔涔:“臣……臣當(dāng)時確實……”
“確實個屁!” 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巨響震得所有人一哆嗦!“李自成圍城前,你府上后門,每夜往外運箱子,走的是你兼管的安定門水關(guān),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朱純臣如遭雷擊,猛地抬頭,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陛……陛下!絕無此事!定是有人誣陷!臣對大明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朱元璋打斷他,走下御案,一步步逼近。他沒穿鞋,腳踩在金磚上的聲音很輕,卻讓朱純臣覺得像踩在自己心臟上。“那你告訴咱,此刻賊兵圍城,國難當(dāng)頭,你成國公,打算出多少家丁?捐多少銀糧助餉?”
朱純臣眼神慌亂躲閃:“臣……臣府中壯丁已多被征調(diào)守城……銀糧……臣……臣立刻回去清點,盡力……盡力報效……”
“盡力?” 朱元璋在他面前站定,低頭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沒有一點溫度,“咱看你,是盡力想把自己摘干凈,等著換新主子吧?”
“臣萬萬不敢!” 朱純臣以頭搶地,砰砰作響。
朱元璋不再看他,直起身,目光掃過所有人:“你們一個個,讀的是圣賢書,受的是皇恩祿。朝廷危如累卵,你們想的是如何保全身家,如何左右逢源!咱今天把話撂這兒——”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冰炸裂:
“想騎墻?想觀望?門都沒有!”
“現(xiàn)在,兩條路。”
“第一條,把你們藏在胳肢窩里的銀子、糧食、壯丁,給咱老老實實吐出來!親自帶著人,上城墻!城在,你們或許還有命享富貴!城破,第一個死的就是你們這些蠹蟲!”
“第二條,” 他頓了頓,眼神如刀刮過每個人,“覺得咱是瘋子,覺得這城守不住,現(xiàn)在就可以走。走出這個殿門,咱不攔著。”
下面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
“但是,” 朱元璋的聲音壓得更低,卻更狠,“誰敢私通賊寇,誰敢臨陣脫逃,誰敢動搖軍心——”
他猛地伸手指向殿外,那銅鼎上尚未移走的人頭在晨光中輪廓猙獰。
“那就是榜樣!”
“選!”
短暫的死寂后,哭喊和表忠心聲響成一片:
“臣等愿效死力!愿捐家產(chǎn)!愿親自督戰(zhàn)!”
朱元璋看著下面磕頭如搗蒜的人群,臉上沒什么表情。他知道,恐懼只能管一時。但眼下,有一時,就夠了。
“高起潛。” 他點名。
“奴……奴婢在!” 高起潛連滾爬爬上前。
“你,去御馬監(jiān),把所有還能跑的馬,不管肥瘦,全給咱牽出來!編成兩隊,一隊巡防宮內(nèi),一隊聽候調(diào)用!”
“韓侍衛(wèi)。” 他看向剛才那個侍衛(wèi)頭目。
“末將在!”
“你帶你的人,去武庫,把所有還能用的刀槍弓弩,哪怕銹了的,全搬出來!分發(fā)下去!再去各宮,把所有銅鐵之物——香爐、燭臺、甚至門環(huán),給咱集中起來,熔了做箭頭、鉛彈!”
“王承恩。”
“奴婢在!”
“你跟著咱。” 朱元璋說完,轉(zhuǎn)身走向殿后,“其余人,滾出去辦事!一個時辰后,咱要看到東西和人都在城墻上!”
人群連滾爬爬地散了。王承恩小跑著跟上朱元璋,來到武英殿后一處僻靜小間。這里原來是皇帝暫歇之處,此刻空空蕩蕩。
門一關(guān),隔絕了外面。朱元璋一直挺直的脊背,忽然佝僂了一下,他猛地伸手扶住墻壁,另一只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里滲出血絲。
“皇爺!” 王承恩驚呼。
朱元璋擺擺手,喘了幾口粗氣,慢慢直起身。臉上那層懾人的寒冰似乎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憊。這身體……太弱了。剛才強(qiáng)行動手,又強(qiáng)撐氣勢,消耗極大。
“沒事。” 他擦去嘴角血跡,眼神重新變得銳利,“王承恩,你老實告訴咱,這宮里宮外,還有誰……是真正能指望一下的?別說那些虛的。”
王承恩看著眼前這位既陌生又可怕的“皇爺”,心中天人交戰(zhàn)。最終,一咬牙,低聲道:“皇爺……外臣奴婢不敢說。但這宮里……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王之心,貪是貪,但掌著內(nèi)廷機(jī)要,消息靈通,或許……或許能用,也得防。御馬監(jiān)高起潛,是個滑頭,但管著馬匹和一部分內(nèi)操軍(太監(jiān)武裝)。侍衛(wèi)里,剛才那韓贊周,是個老實人,有些膽氣,但……沒經(jīng)過大陣仗。”
“還有呢?” 朱元璋追問,“勛貴里,除了朱純臣這路貨色,有沒有稍微像點人樣的?”
王承恩苦思:“定國公徐允禎……膽小怕事,但……但或許不至于立刻通賊。其他的……奴婢實在……”
朱元璋點點頭,不再追問。情報太少,時間太緊。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漸亮的天色,和更遠(yuǎn)處隱約升起的更多煙柱。
“王承恩,你說,李自成現(xiàn)在,最想干什么?” 他忽然問。
王承恩一愣:“自……自然是攻破紫禁城,抓……抓住皇爺您……”
“錯。” 朱元璋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精光,“他最想的,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谠圻@張椅子上。所以,他不會急著立刻拼命攻城,他會試著勸降,會逼,會嚇,會讓咱們自己從里面亂起來。”
他轉(zhuǎn)過身:“所以,咱們不能讓他舒服。不能等他準(zhǔn)備好。得讓他疼,讓他亂,讓他覺得這紫禁城是塊崩掉牙的硬骨頭!”
“皇爺?shù)囊馑际牵俊?
“你剛才說,韓贊周有些膽氣?” 朱元璋走到王承恩面前,聲音壓得極低,“去找他。讓他挑二三十個真正不怕死、手腳利索的。不要多。”
“然后呢?”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然后,等天黑。”
“咱們,去給李闖王……”
“送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