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七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了葉粢生氣,但還是識趣地閉了嘴巴,乖乖地跟著葉粢跑進了巫醫阿布的帳子。
一進帳子,葉粢便伸手甩開了隼七的手,熟門熟路避開數個看爐煎藥,來回忙碌的藥童,以及被叫來幫忙的幾個手腳勤快的士兵,走到最角落的一處藥爐前,低頭看了一眼爐膛,見里面火焰跳躍,又見藥湯煮得滾燙,水汽頂著藥湯蓋子起起伏伏。
葉粢把手縮進袖管里,拿厚厚的牛毛袖子墊在蓋子上,捏著蓋柄,快速揭開蓋子,放在一邊,頓時騰騰熱氣撲面而來,葉粢小心避開,低頭輕輕嗅了嗅,她仔細分辨了一下藥味里的中藥,點了點頭,從旁邊取出一支長柄勺子,又取了一只銀質藥碗,舀了滿滿一碗的藥湯,隨后小心將蓋子蓋回去。
“小軍師,這藥是治重病病人的,”一邊拿著蒲扇認真給藥爐扇火的士兵,抬頭看見葉粢舀了一碗黑黢黢的湯藥,一邊吹去熱氣,一邊小口小口喝著,他頓時一驚,趕緊提醒葉粢。
葉粢無所謂地搖搖頭,是藥三分毒,她自然清楚,可是她方才接觸的病人病情太厲害了,怕是染上就要丟掉半條命,她只能以重病病人的藥,先預防著。
葉粢一邊低頭吹著碗里的熱氣,一邊慢吞吞的從一排熬的咕嚕嚕作響的藥爐邊上走過,然后停在了一個面目清秀的士兵面前,經過這幾日日夜顛倒的醫治病人,葉粢這個看起來沒幾兩肉的漢家男子,得了不少南羌士兵的刮目相看。
這個清秀的士兵看見葉粢停在自己身旁,趕緊起身朝她行撫額禮,葉粢點點頭,把他面前的藥罐蓋子揭開,取了長柄勺子,舀了一碗湯藥,轉頭朝對面正在和阿布竊竊私語的隼七出聲喊到。
“那個……你叫什么來著?紅發郎君,你過來一下,”葉粢突然記起自己壓根不知道對方叫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用對方身上最明顯的特征來喚他。
隼七正和阿布不知道說什么,面色急切,那句“紅發郎君”,他自然也就當做了耳旁風,直到阿布拿手肘拐了一下他的腰,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才后知后覺轉頭看去。
“你在叫我?”隼七指著自己的鼻子,茫然看著葉粢。
葉粢有些赧然地笑著點頭,朝他招了招手,隼七揉了揉鼻子,有些郁悶地朝她走過去,“把這藥喝了,然后去阿布那里取一張藥巾和手套,趕緊給我離開這個區域,”說著,葉粢將手里的藥碗遞了過去。
隼七幽怨地看了一眼葉粢,接了過來,卻沒有低頭喝藥,目光變了變,湊到葉粢眼前,像一個沒有糖吃的孩子一樣,壓低聲音抱怨道:“我不叫誒喂那個,我叫隼七,隼,就是老鷹,我都知道你叫什么,你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葉粢心虛地別過頭,她似乎想起了這家伙之前確實自我介紹過,但是那時候她嫌棄他啰嗦,并沒有認真去聽他姓甚名誰,不過萍水相逢,他還記得她的名字,確實讓葉粢有一絲絲心虛和難堪。
“記住了,我叫隼七,”隼七有些孩子氣似的在葉粢耳邊再次重復。
葉粢伸手將湊到她耳邊不停嘮叨的隼七,一巴掌推歪到一邊,“這里是隔離區,你最好聽話點,否則染上了疫病,我才不管你,對了,我現在是葉郎君。”
她將“郎君”兩個字咬得很重,然后瞪著他,用目光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隼七雖然有點憨傻,但腦子好使,見葉粢給她遞眼色,愣怔了幾瞬,然后點點頭,不再招惹葉粢生氣,乖乖低頭喝藥。
葉粢丟下空碗,走到阿布耳邊叮囑幾句,快步走出了帳子,她必須去找阿木爾,將疫情反常的變化同他講清楚,如果疫情再惡化下去,他們繼續在此處叫囂大姜,就是找死。
如果能借此兵不血刃地化解蓬萊閣圍城之險,自然是上計,只是阿木爾這種常年征戰沙場,習慣了以血肉澆筑勝利的野蠻先例,不知道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能不能說服他退兵。
滿心憂愁的葉粢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何會身處此地,以及同阿木爾的交易,甚至對阿木爾為了讓她名正言順出現在營地里,而特意對外宣揚帳下手下了一個漢人軍師。
對于軍師這個身份,葉粢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這幾日她趁著普及防疫知識,參與治療病人的理由,幾乎將南羌整個營地走了個遍,那些原本對她輕視和鄙夷的士兵們,經歷疫情一事,紛紛對她多了不少尊敬。
憂愁的卻是不少漢人奴隸對她這個“叛變”的同胞十分鄙夷,昨日里她去奴隸帳子里,給一個漢人治病,發現對方是之前勸她識趣的老頭子,她本以為故人見面,怎么也該有幾分歡喜,誰知道話還沒出口,對方一口濃痰噴在她衣裳上。
葉粢心里揣著事情,不知不覺走到阿木爾的帳子前,不等守兵通報,就在兩個士兵疑惑地目光中,挑開簾子走了進去。
“葉郎君,”阿木爾正低頭吩咐菲哥,余光瞥見沒有通報就進來的葉粢,眉頭皺了皺,又見她神色凝重,像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在體內,吩咐完菲哥,起身朝葉粢走去。
葉粢心里憂愁,思索著如何才能不留痕跡地勸阿木爾退兵,腳步不自覺緩慢了下來,忽然面前傾灑下一層濃濃的陰影,她下意識站住,抬頭緊張地看過去。
“走路都在出神,不怕摔跤嗎?”阿木爾看著葉粢一臉愁緒,轉頭走到一邊,給她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
葉粢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腦門,她這幾天太忙了,日夜顛倒,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神,她揉了揉太陽穴,滿臉倦意,接過奶茶,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喝著。
“首領,這幾日我發現了一個不太好的跡象,我認為我有必要告訴你,”葉粢眸光是從沒有過的鄭重,她盯著阿木爾,心中浪濤萬千。
阿木爾聞言收斂了臉上一絲輕松,神色凝重看著她。